小节四：第一个火星丰收节

    火星的自转比地球慢些，望舒谷的清晨来得格外迟。当第一缕苍白的阳光透过温室透明穹顶，洒在那片摇曳的金色麦田上时，守夜的年轻农夫汤姆突然发出一声轻呼 —— 他昨夜还在担心麦穗不够饱满，此刻却看着麦秆被沉甸甸的穗子压得微微弯腰，每一粒麦子都裹着淡金色的麸皮，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像撒了把星星在田里。

    “熟了！麦子熟了！” 汤姆的喊声撞在温室壁上，反弹出清脆的回音。消息像长了翅膀，从石屋传到工坊，从水循环站传到仓库。正在检修工程机器人的工匠老乔，手里的扳手 “当啷” 掉在地上；在石屋缝补衣服的伊芙琳，立刻放下针线，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酵母袋 —— 那是从地球带来的最后一点天然酵母，她一直舍不得用，就等这一天。

    不到半小时，温室门口就挤满了人。哈桑老农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些，粗糙的手在衣摆上蹭了又蹭，像是要擦去所有灰尘。当温室的密封门 “嗤” 地泄压打开，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麦秆干燥香和成熟谷物甜香的热浪涌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这是火星上第一次有如此鲜活的、属于 “丰收” 的味道，比任何虚拟嗅觉模拟都更真实，更能撼动人心。

    “我的老天爷……” 哈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麦穗，麦芒刺得他手心发痒，却让他眼眶瞬间热了。他想起地球老家的麦田，每到丰收季，也是这样的金色，也是这样的香气，只是那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火星的红土上，再摸到这样饱满的麦穗。

    收割从日出后一小时开始。哈桑站在麦田边缘，手里举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 —— 木柄是他用火星上找到的硬木削的，握在手里刚好贴合掌心，刀刃是从 “望舒号” 的备用零件里打磨出来的，此刻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都仔细点，别伤了麦秆根，明年还能再发。” 他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人们分成五组，每组十个人，沿着麦田的边缘一字排开。年轻力壮的男人弯腰挥镰，动作干脆利落，“唰唰” 的切割声在温室里此起彼伏，金色的麦秆成捆地倒在身后；妇女们跟在后面，熟练地将麦秆捆成小束，用晒干的火星草绳系紧，码得整整齐齐；半大的孩子们也没闲着，他们蹲在地上，捡起散落的麦穗，小心翼翼地放进腰间的小布袋里，谁也不肯浪费一粒。

    汤姆第一次握镰刀，动作有些笨拙，没几下手心就磨出了红印。哈桑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镰刀，示范着：“弯腰时膝盖要弯，胳膊别太使劲，顺着麦秆的长势割。” 他挥镰的动作流畅得像在跳舞，麦秆应声而断，切口平整。汤姆跟着学，慢慢找到了节奏，汗水顺着额角滴在麦秆上，瞬间被干燥的空气蒸发，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看！我割了一捆！” 十二岁的小女孩莉莉举起手里的麦捆，脸上沾着麦糠，眼睛却亮得像星星。她的母亲玛丽走过来，帮她擦了擦脸，笑着说：“莉莉真棒，晚上给你多留一块面包。” 莉莉欢呼一声，又蹲下去捡麦穗，小布袋已经鼓了一半。

    打麦场设在仓库前的空地上，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灰色火星石板，是上个月男人们花了三天时间打磨的。几个人抬着连枷走过来，这是用硬木做的，手柄长一米多，枷板上缠着细铁丝，能更好地拍打麦穗。老乔站在石板中央，双手握住连枷手柄，用力往下挥 ——“啪！” 枷板打在麦穗上，金黄的麦粒像小珠子一样蹦跳出来，落在石板上，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

    孩子们最兴奋的就是这环节。等大人们停下休息，他们就光着脚跑上石板，麦粒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痒痒的，暖暖的。莉莉和几个孩子比赛谁捡的麦粒多，小手里攥满了麦子，连指甲缝里都沾着麸皮。“你们慢点，别摔了！” 伊芙琳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竹篮，时不时帮孩子们把散落的麦粒扫到一起。

    磨坊在仓库的角落里，是个小型石磨，靠基地的备用电力驱动。当第一捧麦粒被倒入磨眼，石磨 “嗡嗡” 地转起来，细腻的面粉顺着磨盘边缘缓缓流出，落在铺着白布的木盘里，像堆了一小座雪山。麦香瞬间弥漫开来，比麦田里的香气更浓郁，带着点微温的烟火气。汤姆凑过去，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指沾了点面粉，放进嘴里 —— 淡淡的甜，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地球吃的外婆做的馒头。

    “够了够了，先磨这些，剩下的留着当种子。” 哈桑拦住还想倒麦粒的老乔，小心翼翼地把面粉收进陶瓮里，“这面粉金贵，得省着用。”

    傍晚时分，山谷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这是用基地的清洁燃料模拟的火焰，没有浓烟，却一样温暖明亮，跳动的火光映在周围的石屋上，把锈红色的墙壁染成了橙黄色。伊芙琳和几个妇女围着临时搭的烤炉忙碌着，烤炉是用黏土和火星石板砌的，里面烧着加热后的金属块，温度刚好能烤熟面包。

    伊芙琳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酵母袋，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放进装着温水的陶碗里，又加了半勺新磨的面粉，用筷子轻轻搅拌。“这酵母可是宝贝，能让面包发得又软又香。” 她一边搅拌，一边对旁边学习的年轻媳妇说，“以前在地球，我妈就是用这个法子发面，烤出来的面包能香一条街。”

    面和好后，伊芙琳把面团放进陶盆里，盖上湿布，放在篝火旁发酵。等面团发得鼓鼓的，她又把面团分成十几个小份，揉成圆球形，在表面划了几道口子，放进烤炉里。“这样烤出来，面包会裂开漂亮的纹路，像开花一样。” 她笑着说。

    等待面包烤熟的时间里，其他妇女在煮蔬菜汤。温室里收获的第一批蔬菜不多，有翠绿的小青菜，还有几颗小小的胡萝卜，洗干净后切成小块，放进装着循环水的大铁锅里，架在篝火上煮。汤里只放了一点点盐 —— 这是从地球带来的最后一点海盐，珍贵得像钻石。

    “面包好啦！” 大约一个小时后，伊芙琳打开烤炉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麦香混合着焦香扑面而来，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十几个金黄色的面包躺在烤炉里，表面裂开了漂亮的十字纹，边缘烤得微微发脆，看起来就诱人极了。

    哈桑被推举主持分食仪式。他手里拿着一把干净的石刀，站在面包前，先对着篝火鞠了一躬，又对着望舒谷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才郑重地切下第一片面包。面包外皮酥脆，内里柔软，还带着点温热。他没有自己吃，而是走到抱着婴儿的安娜面前，把面包递过去：“给孩子尝尝，这是火星上的第一口麦子。”

    安娜接过面包，眼睛红红的，她轻轻掰了一小块，放进婴儿嘴里。婴儿咂了咂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掌声在山谷里回荡，比任何音乐都更动人。

    面包和汤被公平地分给每个人。成年人手里捧着一小块面包，一小碗汤，谁也舍不得大口吃。汤姆先闻了闻面包，又舔了舔汤里的蔬菜，慢慢咀嚼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 他已经快两年没吃过真正的面包了，在地球时，他总觉得面包是最普通的食物，现在才知道，这一口麦香里，藏着多少汗水和希望。

    莉莉捧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吃着，把面包渣都小心地捡起来放进嘴里。“妈妈，这面包比地球的还好吃！” 她仰起头对玛丽说，脸上沾着面包屑。玛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因为这是莉莉和大家一起种的呀。”

    篝火渐渐暗了些，变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孩子们吃饱了，精力依旧旺盛，他们围着篝火跑圈，唱着在飞船上学的儿歌，小脚步声在红土地上响起，像轻快的鼓点。莉莉带头唱起了《麦田谣》，这是哈桑教他们的地球老歌，简单的歌词，重复的旋律，却让所有人都跟着轻轻哼唱起来：“麦浪摇啊摇，麦穗笑啊笑，勤劳的人啊，总能等到丰收的好时光……”

    老人们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温热的浆果饮料 —— 这是用火星上找到的耐寒浆果做的，虽然酸涩，却带着清新的果香。哈桑手里摩挲着一个旧木勺，这是他从地球带来的，勺柄上刻着复杂的花纹。“我年轻的时候，地球的麦田比这里大十倍，每到丰收季，全村人都一起收割，晚上就在麦场上搭起帐篷，烤羊肉，喝米酒，能热闹一整晚。” 他慢慢说着，声音里带着对故乡的怀念，“那时候我总嫌活多，现在才知道，能在土地上劳作，能吃到自己种的粮食，是多幸福的事。”

    伊芙琳也跟着说起了往事：“我外婆是个老裁缝，她总说，衣服要一针一线缝，日子要一步一步过。那时候我不懂，现在在火星上，每天垒石头，种麦子，才明白她的意思 —— 踏实的日子，都是自己挣来的。”

    孩子们围在老人身边，托着腮听故事，有的孩子还会提问：“哈桑爷爷，地球的麦子也会这么香吗？”“伊芙琳奶奶，裁缝是什么呀？” 老人们耐心地回答，把地球的记忆一点点讲给孩子们听，像撒种子一样，把属于人类的根，种在火星的土地上。

    夜深了，篝火只剩下一堆余烬，却依旧温暖。有人提议唱首歌，于是《赤红圣约》的旋律慢慢响起 —— 这是他们自己编的歌，歌词简单却坚定：“立在火星的土上，我们手拉手，敬土地，远云端，传薪火，永不忘……” 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歌声在山谷里回荡，穿过石屋，越过温室，飘向远处的红土地，像在向火星宣告他们的存在。

    汤姆靠在石墙上，看着眼前的景象：老人们在低声交谈，孩子们依偎在父母怀里睡着了，篝火的余烬映着每个人的脸，温暖而平和。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块面包，麦香还在指尖萦绕。他想起刚到火星时的荒芜，想起垒石屋时的辛苦，想起培育土壤时的焦虑，此刻却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 他们在火星上，不仅活了下来，还种出了麦子，举办了丰收节，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家园。

    第二天清晨，望舒谷恢复了平静。人们收拾好庆典的痕迹，把剩下的面粉和麦粒仔细收好，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没有人用数据记录下这个丰收节，没有全息影像，没有文字存档，却每个人都把这个日子刻在了心里。

    哈桑把收获的第一粒麦子，小心地放进一个小布袋里，挂在石屋的墙上。“明年春天，我们把它种下去，让它长出更多的麦子。” 他对汤姆说，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莉莉把自己捡的麦穗，做成了一个小小的麦束，放在枕头边。“这是我和火星的约定，明年我要收更多的麦子。” 她小声对自己说。

    第一个火星丰收节，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珍贵的礼物，却有着最真实的劳作，最温暖的分享，最深刻的传承。它像一颗种子，种在每个开拓者的心里，也种在火星的红土上，证明着简朴的生活能开出最灿烂的花，证明着人类无论在何处，都能靠着双手和信念，扎根生长，收获希望。

    而望舒谷的麦田，在温室的呵护下，依旧金黄。风从透明穹顶外吹过，带着火星特有的寒意，却吹不散麦田里的麦香，也吹不散开拓者们对未来的期盼。他们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丰收节，更多的希望，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