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清晨六点,市局纪检谈话室的顶灯发出刺啦电流声,冷白灯光像碎玻璃扎在孙丽华后颈,泛起一阵阵细密的刺痛。空气里弥漫着金属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干涩得让人喉咙发紧。
她蜷在塑料椅里,膝盖抵着胸口,怀里紧抱着那只褪色的米老鼠书包——是儿子小宇上小学时用的,边角磨得发白,布面粗糙如砂纸,拉链头还挂着半块缺角的橡皮,指尖蹭过时留下淡淡的橡胶味。
宋昭推开门时,她肩膀猛地一颤,书包带在手腕勒出红印,火辣辣地疼,像被无形的线反复切割。
那道旧痕他认得,是上周在后勤科看到的——孙丽华端着文件从茶水间出来,袖口滑落,腕上青紫色的勒痕像条小蛇,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淤血的暗光。
当时他多问了一句,她只说“晾衣服时绳子滑了”,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纸。
“孙姐。”宋昭没坐对面的主位,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斜前方,离得近了,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来苏水味——和医院透析室一个味儿,混着洗衣粉的陈旧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是眼泪干涸后留在皮肤上的痕迹。
他把一个牛皮纸袋推过去,封皮上“省儿童医院医疗救助绿色通道确认函”几个字被灯光照得发亮,墨迹边缘微微反光,像是刚从打印机里抽出。
“小宇下周一就能转院,血透机、专家号都留好了。”
孙丽华的手指抠进书包布面,指节泛白,粗糙的织物摩擦着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痒感。
“你……不怕我骗你?”她声音发颤,尾音像被揉皱的纸团,在寂静中轻轻抖动。
宋昭没急着回答,目光扫过她眼下青黑的阴影——这半个月他查过她的所有痕迹:凌晨两点转发的加密数据,正好是小宇透析结束的时间;IP地址跳转路径里藏着三次延迟,对应着她去护士站拿药的十五分钟空档;甚至她给“后勤资料群”发的那条“宋昭调阅旧案卷宗”的消息,发送时间比实际晚了七分半,而那七分半,是从档案室到儿科病房的步行时长——他曾在监控里数过她的脚步,每一步都拖着疲惫的重量。
“你儿子的病历我看了三次。”他声音放轻,像在哄受了惊的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透析排班表、血常规报告、护工的交接班记录,每条时间都对得上你发数据的节点。”他指节叩了叩桌上的监控回放——画面里,她的手指机械地点击下载键,眼尾却凝着没掉下来的泪,在冷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真要坑我,你不会选在凌晨两点,那时候小宇刚下透析床,你连握鼠标的力气都没有。”
孙丽华突然低头,眼泪砸在确认函上,晕开一团蓝墨水,纸面迅速吸水变形,像一朵缓慢绽放的花。
“赵副科长说……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她喉间发出破碎的抽噎,声音像砂石摩擦,“可他们放了火……”最后几个字被咽进喉咙,像块烧红的炭,在气管里灼出焦痕。
宋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等的就是这个“他们”。
上周三凌晨,老城区拆迁办仓库失火,监控显示起火点正好是存放2003年昭阳巷补偿协议的铁皮柜。
当时他蹲在焦黑的废墟里翻找,在灰烬里摸出半张未燃尽的转账单——纸张边缘焦脆如枯叶,指尖一碰就簌簌剥落,收款方是“林氏慈善基金会”,墨迹被火舌舔过,却仍清晰可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董岚发来的加密消息。
宋昭扫了眼屏幕,指尖在桌下掐了掐掌心,指甲陷进皮肉,留下短暂的痛感——那是确认自己清醒的方式。
省厅技术处刚破解孙丽华手机的最后一次传输路径,信号绕了三层代理,最终扎进市局内网一个叫“LJY2003”的账号——注册人是十年前调离的档案员李建业,但登录设备的MAC地址,和赵振邦办公室那台落灰的备用笔记本完全吻合。
“他们不是让你泄密。”宋昭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目光锁死孙丽华颤抖的睫毛,声音低沉如耳语,“是让你当活靶子。你发的每条数据,都会被他们的系统自动抓取,再通过死账号转到真正的买家手里。”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推过去时故意露出半截录音笔,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孙丽华突然抬头,眼底血丝像张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背上,凉得像雨。
“赵振邦说小宇的透析药……”她猛地捂住嘴,指甲掐进唇角,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湿透了袖口。
谈话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董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宋昭,省厅的加密通道开了。”她穿着藏青西装,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高跟鞋敲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目光扫过孙丽华时顿了顿,又转向宋昭,“需要你确认几条IP轨迹。”
宋昭起身时,孙丽华突然抓住他衣角。
她的手凉得像冰,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背,指尖微微发抖,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
“求你……别让小宇知道。”
“他只会知道妈妈救了很多人。”宋昭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擦脸,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纸巾擦过她眼角时,带走一缕咸涩的泪痕,“等小宇病好了,我带他去滨江公园看鸽子——就像你上周偷拍的那张照片里那样。”
孙丽华猛地僵住。
上周二她在病房窗边拍的小宇看鸽子的照片,备注是“等好了要去”,此刻正躺在宋昭的手机相册里。
她松开手,重重点头,喉结动了动,说出的话却被董岚的手机铃声打断。
“省厅技术室,董岚。”董岚接起电话,指尖快速敲击手机键盘,“什么?孙丽华工位的电脑自动启动了?”她转头看向宋昭,眼神发亮,“监控显示,她被停职后,工位电脑刚才远程访问了《2003年昭阳巷补偿明细》——就是你今天下午调阅的那份。”
宋昭冷笑,摸出兜里的录音笔按下暂停键。
他早料到这一步——下午故意在档案室当众调阅绝密文件,就是要引蛇出洞。
那些人以为控制了孙丽华的账号,就能监控所有调阅记录,却没料到他在文件里动了手脚:真正的补偿明细被抽走,换成了二十页重复的空白纸,而空白纸的水印,是他用父亲留下的胶片晒出来的——“若技术用于灭忆,正义将死于无声”。
“他们不是在监控系统。”宋昭对着董岚的手机说,声音里裹着冰碴,“是把系统当寄生虫养。”他转身看向孙丽华,后者正盯着桌上的确认函,手指轻轻抚过公章的红印,指尖留下淡淡的朱砂味。
“孙姐,现在可以说了——赵振邦让你传的,到底是什么?”
下午三点,宋昭站在技术大队档案室门口,手里的调阅登记簿还带着墨香。
他故意把“绝密”两个字念得很重,惹得路过的协警小张探头看了眼:“宋哥又查老案子?”
“帮我爸整理遗物。”他扯了扯洗得发白的夹克领口,布料摩擦脖颈,带来一阵微痒,“他当年参与过昭阳巷拆迁,说有份协议没归档。”
小张哦了一声,拎着档案盒走了。
宋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转身锁上档案室的门。
墙上的监控摄像头闪着小红点——他知道,此刻赵振邦办公室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他翻找档案的画面。
但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他故意摊开的空白纸,而真正的补偿明细,已经被他拆成碎片,分别塞进城建档案库的地籍图夹层、物证中心的标签系统编码,还有图书馆古籍部的人脸库——苏晚今早说,李晓芸的照片嵌入借阅系统时,古籍修复灯的光线正好照出她耳后那颗朱砂痣,和二十年前人贩窝点的报案记录完全吻合。
第三天傍晚,图书馆古籍部的警报声像把刀划破黄昏,尖锐得刺耳。
苏晚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有人批量导出“助学项目学员借书记录”,IP地址跳着脚往市局内网钻。
她截完图的瞬间,手机震了震,是宋昭发来的消息:“比对轨迹。”
二十七个借书点在地图上连成线,像条歪歪扭扭的蚯蚓,从城南孤儿院到城东培训中心,最后扎进隐庐会所的后院。
苏晚凑近屏幕,发梢扫过手背——那是宋昭今早送她的热牛奶洒的,现在还留着淡淡的甜香,混着键盘的塑料味。
“和你拼的部分吻合。”她对着电话说,手指按下发送键。
六小时后,宋昭的电脑弹出追踪器回传的定位。
隐庐会所三楼包厢的监控画面里,赵振邦举着红酒杯,和戴鸭舌帽的男人碰杯。
桌上摊开的A4纸上,宋昭公寓的平面图被红笔圈了三个重点:卧室飘窗、书房保险柜、阁楼天窗。
“该收网了。”宋昭关掉监控,把所有证据链塞进U盘。
窗外雷声滚滚,他摸出父亲留下的铁盒,盒底那张胶片在闪电里忽明忽暗——“若技术用于灭忆,正义将死于无声”。
他把胶片覆在U盘上,像是给正义上了道封印。
深夜十点,三封匿名邮件同时钻进中央督导组、省纪委、公安部网安局的加密邮箱。
附件标题是《江城市信息寄生网络分析报告》,正文只有一句:“你们查的是人,我给你们的是网。”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没有署名,内容像把刀:“你父亲当年也查到这里——然后,他选择了沉默。”发信号码归属地显示为江城市殡仪馆旧址。
宋昭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父亲的旧手机,翻到一条未发送的短信,日期是2003年7月15日,和昭阳巷拆迁补偿协议的日期完全吻合。
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救救我。”
他慢慢打出回复:“他沉默,是因为没人能听见。现在,我来了。”
窗外暴雨倾盆,阁楼的纱窗被风吹得啪啪响,像有人在拍打。
宋昭把U盘塞进铁盒,锁好的瞬间,听见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
他趴在窗口往下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口,车灯扫过墙面,照出一行新喷的红漆:“多管闲事者死。”
凌晨两点,省纪委办公楼的灯光还亮着。
陆远坐在政策研究室角落,面前摊开的文件夹里,躺着刚收到的《信息寄生网络分析报告》。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手机突然震动,是秘书发来的消息:“中央督导组明天到江城,重点查‘寄生网络’。”
他抬头望向窗外,雨幕里,江城市的霓虹像团模糊的血。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