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十国侠影 > 第20章 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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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窍里,漆黑的血像是墨汁,汩汩地往外冒。

    他手里还有半只烧鸡腿。

    人却已经死了。

    “噗。”

    鸡腿落地,就像他的人倒在地上。

    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死寂。

    一种能让人从头发稍冷到脚底的死寂。

    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也许是温暖,也许是希望,也许是人还能活下去的侥幸。

    现在剩下的,只有死亡。

    那些脸上还凝固着狂喜的少年少女,现在脸上的表情,比死人更难看。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随时都可能变成死人。

    恐惧。

    恐惧也是一种味道。

    它混在烧鸡的肉香里,钻进人的鼻孔,比任何毒药都更要人命。

    他们手里的烧鸡,忽然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拿不住,又不敢丢。

    因为饥饿还在,恐惧也还在。

    “啊——!”

    终于有人叫了出来。

    女人的尖叫,总是比男人的刀更尖锐,更刺耳。

    “死……死了!”

    “毒!鸡里有毒!”

    恐慌就像瘟疫,尖叫是信使。

    有人弯下了腰,将刚吃下去的鸡肉,连同酸臭的胃液,一起吐了出来。

    污秽的气味,立刻让这石洞变得更像是地狱。

    每个人都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用惊惶而猜忌的目光,死死盯着彼此。

    每个人,都可能是下一个死的人。

    姜东樾的脸色也变了。

    变得很难看。

    他的眼睛里,有惊,有骇,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被人砸碎后的愤怒。

    他刚刚还在贩卖希望。

    希望是一种价值连城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他好不容易才让那些人相信,他能给他们希望。

    现在,一个死人,就将他贩卖的一切,砸了个粉碎。

    他手里的烧鸡,忽然也变得不再香了。

    那味道,像是腐尸的味道。

    饥饿的感觉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将人吞噬的不安。

    他手里的烧鸡,忽然也变得不再香了。

    那味道,像是腐尸的味道。

    饥饿的感觉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将人吞噬的不安。

    他的额角,有汗渗出。

    只有一滴。

    但他很快就站了起来。

    他动的时候,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

    “是谁!”

    他的声音,也像豹子的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狠狠地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是谁在害人!”

    他将手里的烧鸡,狠狠砸在地上。

    那只曾经无比诱人的烧鸡,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与黑血,变得像是一团烂肉。

    可立刻就有人扑了上去,像是饿疯了的野狗,不顾一切地啃食起来。

    这就是人性。

    姜东樾的目光,却冷得像刀。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刮过,仿佛要将他们脸上的皮肉都刮下来,看看底下藏着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的脚步沉重,走向那具尸体。

    他的身体在发抖。

    没有人看得出,他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你们!”

    姜东樾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直直地刺向一个角落。

    赵九就站在那里。

    当姜东樾的目光与赵九的目光相遇时,姜东樾那如标枪般挺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只是一下。

    气焰便矮了半分。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倒得毫无预兆,就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

    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脸色铁青,全身都在发抖。

    “姜……姜大哥!”

    “你怎么了!”

    混乱,变成了更大的恐慌。

    “别……碰我……有……毒……”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有人……害……”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出口,他的人,便已“死”了过去。

    赵九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他的眉头皱着。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血毒。”桃子的声音更低,像是蛇在耳边吐信,“油脂和高温,会催发血毒。他站得最高,出尽了风头,自然也死得最快。”

    裴麟冷笑。

    笑声里只有讥诮。

    “出风头的代价,有时候就是死。”

    赵九没有笑。

    他见过真正将死的人。

    人在死的时候,表情、眼神,不该是那样的。

    所以,姜东樾是装的。

    可他为什么要装死?

    烧鸡加速毒发,这件事或许是真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壮硕的少年?

    从他拿出烧鸡,到分给众人,再到他自己毒发,时间太短,也太巧。

    赵九站起身,走向了那具毒发而亡的少年尸体。

    他抽出了刀。

    “你要做什么?”桃子问。

    赵九没有回答。

    有些事的答案,需要自己去找。

    刀锋刺入尸体的腹部,赵九没有丝毫犹豫。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混合着血腥,轰然炸开。

    赵九忍着那股足以令人昏厥的恶臭,将手伸了进去。

    他的手在温热而黏腻的内脏里摸索着。

    然后,他摸到了。

    他闭上了眼睛。

    当他把手抽出来时,手里握着的,是一个早已被胃液浸泡得发白的馒头。

    是姜东樾没吃的那个馒头。

    馒头是毒。

    滚烫的烧鸡,是催发毒性的引子。

    原来如此。

    姜东樾不是怕死,他是怕被发现。

    他用自己的死来金蝉脱壳。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死更多的人。

    赵九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些仍在惊惶中的人群。

    果然。

    一声声凄厉的惨嚎,已经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如同鬼哭。

    石洞的门没有开。

    地狱的门。

    开了。

    声音是会死的。

    石洞里一声声惨烈的嚎叫,还在空旷处来回跌宕,仿佛被无形的手扯成了千万缕,缠绕在每一块冰冷的石壁上,久久不散。

    那是毒药在撕裂血肉,是生命在黄泉路上,最后的回望。

    赵九蹲着。

    他将那个沾着血和胃液的馒头,轻轻地放在了尸体的胸口。

    赵九没来由地想起一些旧事,想起那些年,他还没有来南山村时,听望北县的老人说。

    人活一世,吃的是五谷,行的是正道。

    馒头是五谷,现在却成了穿肠的毒。

    这世上,哪里还有路?

    哪里还有道?

    连道都没有,还分什么反正。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像两柄藏在鞘里的刀,刀锋未出,寒气已然浸透了这片幽暗的石洞。

    一具具扭曲的身体,一个个倒地的身影,在烛火下,像一幕荒诞的皮影戏。

    戏里的人,都死了。

    他开始数。

    一。

    二。

    三。

    每数一个,他的心就沉一分。

    他不是怜悯。

    他数的是命,

    是自己的命,也是别人的命。

    是活下来的机会。

    九。

    十。

    十一。

    他数得极慢,像一个最吝啬的账房,在盘点自己最后一点家当。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是一笔血债。

    十七。

    十八。

    十九。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卷所在地上的人身上。

    姜东越。

    他“死”得像是一丈被水泡烂的纸,苍白无力。

    可赵九分明看到,他的胸膛,依然在微不可察地起伏着,像一只在风中摇曳的烛火,看似随时都会熄灭,却偏偏,还亮着那么一丝光。

    二十一。

    算上姜东樾,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一个人。

    死人,是不会骗人的。

    活人,却不一定。

    这片场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面积死亡,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偌大的石洞,忽然陷入了一种死寂。

    一种能让人听见自己心跳的死寂。

    活下来的少年少女们,像一群被抽了魂的木偶,呆呆地立着,目光空洞,茫然。

    他们是没头的苍蝇,没了方向,只剩下本能的颤栗。

    赵九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没有去看那些失魂落魄的人。

    他们的恐惧毫无价值。

    他想现在就给姜东樾一个致命一击。

    可空气之中血毒愈发浓郁。

    断开的肋骨和腿,让他没办法在瞬间解决这场战斗。

    变故若是发生,他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一片无意义的杂草,落在了石壁下的四个人身上。

    是之前杀曹观起书童的那四个人。

    他们正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像破旧的风箱。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青紫,反而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潮红,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浑身都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们的眼神,异常清明,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丝藏不住的狠厉。

    活人有时候比死人更可怕。

    桃子的眼也像两团火,死死地盯着那四个人。

    汗水浸透了她破烂的衣衫,紧紧贴着起伏的胸口,勾勒出的曲线,像一张拉满的弓。

    裴麟的眼,却像两口井,深不见底。

    他只是微微眯着,像一只假寐的狐狸。

    赵九忽然懂了。

    无常寺里,能活下来的人,一定有他们活下来的道理。

    这四个人,显然早就找到了他们的道理。

    轰隆!

    头顶的孔洞,又响了。

    石壁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紧接着,无数道黑影,呼啸而下。

    是冰冷的铁,带着死亡的温度。

    是兵刃!

    刀、剑、斧、锤、钩、叉……

    像一场致命的雨,瞬间席卷了整个石洞。

    “啊!”

    惨叫声。

    短促,绝望。

    那些虚弱的人,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便被这天降的恩赐,钉死在地上。

    噗!

    一柄断刀,直直地插入一个少年胸口,刀尖入地三寸,嗡嗡作响。

    砰!

    一个铁锤,砸碎了一颗少女的头颅,瞬间变形,红白四溅。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浓郁得几乎能凝结成实质。

    赵九没有动。

    他的手里有刀。

    裴麟给他的刀。

    他不需要去抢。

    无常寺的规矩,果然如此。

    赵九心想。

    他曾听村里老猎户讲过,真正的猎人,从不急着亮出獠牙。

    第一关,是识字。

    杀手不识字,就像瞎子没有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看不清。

    无常寺不会花时间去培育一个杀手识字,他们只需要挑选出他们想要的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活下去的人。

    就算你不识字,只要有本事,仍然可以活下去,想活下去的人,想过上人上人生活的人,就会想办法去学。

    第二关,是能力。

    烧鸡是毒,也是药。

    它杀人,也炼人。

    能抗住,能活下来的,才是无常寺想要的钢。

    它在减少生命的同时,也在加强肉体的强度。

    当那四人一掌推开数人,抢到兵刃时,赵九就明白了。

    而这第三关……

    赵九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被兵刃取走性命的尸体。

    而这第三关,就是秩序。

    当每个人的手里,都握住了那份冰冷的锋利,他们的胆子,便像是被吹胀的鱼泡,瞬间大了起来。

    当野狗的嘴里有了獠牙,它就不再是野狗了。

    它是狼。

    “拿兵刃!快!”

    有人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自抑的疯狂。

    他们手脚并用地爬着,扑向那些冰冷的铁器。

    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们走向死亡的催命符。

    赵九的注意力,却依然没有离开那四个人。

    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

    在铁雨落下的瞬间,便如饿狼扑食,冲向了兵刃最密集的地方。

    一个壮硕如野猪的少年,抓起了一把沉重的板斧。

    一个瘦削如猿猴的,捡起了一柄巨大的铁锤。

    而最后一个,眼神最清明的那个,他抓到了一把强弩。

    已上弦。

    强弩在他手中,被他熟练地拉开,搭上箭矢,箭头直指前方。

    四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合地落在了桃子身上。

    像狼,在看一只落单的羊。

    赵九的心跳,在这一刻,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剑拔弩张的气息在这一刻几乎让人窒息。

    他看向墙壁。

    那块新落下的红布下,是两个血字。

    最后一轮恩赐。

    【解药】

    那才是进入下一关的钥匙。

    那持斧的少年,动了。

    他像一头蛮横的野猪,冲向一个抱着半只烧鸡的人。

    斧落。

    血溅。

    人分作两半。

    没人敢抢那半只烧鸡。

    四个人围在一起,将那具尸体上的烧鸡拿过来开始吃。

    拿着强弩的少年,一把撕下鸡腿,咬了一大口,忽然狂笑起来。

    他用那支冰冷的弩,指着所有还活着的人。

    “跪下!”

    他的声音,也像铁一样冷。

    没人动。

    他的愤怒更甚!

    “跪下!”

    弩,指向了角落里那三个抱在一起发抖的少女。

    恐惧,是最好的缰绳。

    那三个原本在角落里的少女,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命运的压迫。

    她们攥着拳,咬着牙,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笑。

    狂笑。

    少年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现在,我伏良,便是这里的天!”

    “谁不听我的话,这支箭,可不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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