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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那是一道什么样的剑?
它没有光,没有声,甚至没有重量。
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赵九的瞳孔里一闪而过。又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甚至没有看见剑是怎样出鞘的。
他只看见一道影子。
一道比炊烟更淡,比幽魂更轻的影子。
影子过去了。
一颗头颅就滚了下来。
血。
血是热的。可喷出来的姿态,却是冷的。
像是一条被最吝啬的人拧到极致的布巾,不情不愿地渗出最后一滴水。
收敛,精准,冷酷。
没有半分多余的浪费。
这绝不是杀人。
杀人总会带一点烟火气,一点情绪。
而这一剑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绝对的冷静,绝对的理智。
像一个绣娘,正全神贯注地,将最后一根丝线,绣入一幅早已完成的画里。
完美。
也完美得令人心寒。
赵九靠在冰冷的墙缝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一剑给抽空了。
一层冰凉的冷汗,从他的后脊梁骨上冒出来,瞬间就浸透了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
衣衫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像裹了一层刚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皮。
他想不通。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七天之内,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死门之内,不过七日。
七日,能改变什么?
能让一个手脚笨拙的人,变得身轻如燕?能让一个怯懦的人,变得杀人不眨眼?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不是招式的变化,也不是经验的累积。
那是一种东西。
一种纯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东西。
快!
快到了什么地步?
快到了能将生与死的界线都彻底抹去。
快到了在你意识到自己会死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赵九忽然很想喝一口酒。
他想,如果方才站在姜东樾对面的人是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身首分离的尸体?
答案是肯定的。
他甚至连拔刀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种彻骨的无力感,像是冬日里最冰冷的海潮,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法抗拒地,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所有的盘算。
他所有的推演。
他所有自以为是的聪明。
在这一剑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底下最好笑,也最可悲的笑话。
姜东樾。
他的人,他的黑袍,他的剑,他那份视人命如草芥的从容。
都像在诉说着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事实。
在这场名为“死门”的游戏里,他们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同。
赵九听到了他心里巍峨的高塔中。
有什么东西碎了。
烛火依旧在摇曳。
豆大的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微弱。
就像他自己。
他开始想。
他的头很痛,痛得像是有一万根钢针,在他的太阳穴里来回攒刺。
可越是痛,他的脑子,就越是清醒。
姜东樾不可能藏拙。
在“生门”那种地方,藏拙,就等于找死。
他也不可能在七天之内脱胎换骨。
神仙也办不到。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一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无常经。
一定还是那本《无常经》。
同样的一本经书,姜东樾却从里面,找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一条路。
而他赵九却像个最愚笨的傻子,还在一笔一画地临摹着那些最粗浅的招式。
当这个念头通达的瞬间,那股足以将人压垮的绝望,忽然就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所有谜底都拆开揉碎的疯狂。
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会变得疯狂。
而疯狂,有时候,却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赵九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去看那道墙缝。
他只是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一块先前被他自己踩碎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石片。
石片很硬,也很冷。
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从坟地里刨出来的骨头。
他走到了囚室那面最平整的墙壁前。
就着那豆昏黄的烛火,他开始作画。
他画得很慢。
每一笔,都像是要将自己的骨血都一并刻进这冰冷的石壁里。
他先是画出了自己亲眼见过的那本《无常经》上的所有招式。
一招一式,一笔一画,不敢有丝毫错漏。
石片与墙壁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忘了饥饿,也忘了时辰。
画完自己的,他又开始画那三个少女的经文。
画那几个被他看在眼里,死在别人刀下的倒霉鬼临死前用出的招式。
一个。
又一个。
越来越多。
它们密密麻麻,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被定格在了杀人的瞬间。
烛火摇曳。
那些小人的影子,在墙上被拉长,扭曲,交织。
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在这面墙上,进行着一场又一场,永不休止的,无声的厮杀。
赵九退后两步,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手指早已被石片磨得血肉模糊。
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墙。
他看。
他想。
一遍,又一遍。
他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招式里,找出一个规律。
一个能将所有死人,都串联起来的规律。
姜东樾那不讲道理的“快”,一定就藏在这里面。
可那到底是什么。
快。
绝不仅仅是移动得快。
那是一种诀窍。一种发力的诀窍,一种卸力的诀窍,一种能让人的身体,在瞬间爆发出所有潜能的法门!
可他还是看不透。
墙上的小人,就像一个个最忠诚的哑巴,用一种嘲弄的姿态,沉默地看着他。
仿佛在讥笑他的愚蠢。
头,又开始痛了。
他闭上眼。
一幕幕死亡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回放。
被石片划开喉咙的少年。
被捅穿了肚子,却还死死抱住对手的少女。
被姜东樾一剑枭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的男人。
他们的死状,一一浮现。
姿态各异。
却又都有一个共同点。
……怪异。
他们的尸体,都扭曲成了一种活人绝不可能做到的,极为怪异的姿态。
杀人者的力道……绝不能让他们变得如此怪异。
杀人者的力道太大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
一道毫无征兆的闪电,骤然划破了他脑中那片混沌的黑暗。
怪异……
赵九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本已空洞的眸子里,此刻,竟燃起了火焰。
他看着眼前这面画满了“杀人招式”的墙,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旁那面尚且空无一物,同样冰冷死寂的墙壁。
杀人招式……
死人姿态……
一个荒诞至极,也疯狂至极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的血肉里,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好像……找到门了。
他该研究的不是如何杀人。
而是那些尸体。
似乎有一种东西,在这些杀人者的体内,让他们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御,都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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