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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隆帝脚步一顿,侧身投来审视的目光,疲惫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殿内所有人,从跪地的余素水、面如死灰的李昭,到被架着的敏嫔,乃至角落的太医、太监,门外的侍卫等呼吸都为之一窒。
荆白练脊背挺得笔直,恭敬行了一礼后,顶着庆隆帝那令人发毛的目光,抢在皇帝拒绝前,朗声道:“陛下明鉴,余素水口口声声与世子情深义重,指摘臣女不堪,然则,她自身早已失贞败德,与人私通。”
“你血口喷人。”余素水如遭雷击,再顾不得其他,第一时间反驳。
李昭猛地抬头,回首死死盯住荆白练,眼中凶光乍现,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却因皇帝在前,不敢妄动。
敏嫔此刻已被当场卸下头上繁复的钗环,闻此言,尖声道:“陛下,不可听她胡言,荆白练构陷不成,便污人清白。空口白牙,毁人名节,其心可诛。”
她挣扎着欲跪行向前,却被身后的嬷嬷牢牢架住,徒劳地扭动。
皇帝的嘴角微微扯动,冷眼扫过房内众人,最后将目光重新定回荆白练身上。
她依旧跪得笔挺,即使此刻发丝凌乱,身形狼狈。
但庆隆帝在她身上却看出一朵雨后枯荷的临渊独立。
永远那么直。
永远那么挺。
永远那么犟。
就和她的兄长和哥哥们一个样,向来学不会如何让皇帝喜爱。
庆隆帝的不耐再也掩饰不住,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最终指着白练的鼻子道:“荆卿,不可胡言乱语。”
荆白练眉头揪成一团,但她既然敢说这话,便成竹在胸。
李昭在次局中显得极为冲动单纯。
他身为皇帝这些年最为青眼的儿子,朝堂手段不会简单。
怎会如此莽撞轻率地在西南兵权与工部余家之间仅因一张画像便做出如此选择?
这只能说明,余家有他认为最起码可以和兵权抗衡的东西。
又或者说,余家有不得不让他选择素水的理由。
再结合刚刚几人的情态,真相几乎浮于水面,在场众人又都是千年狐狸,哪有看不明白的。
但看皇帝这个样子,是打算直接将将春柳说的话完全忽略。
她偏不许。
她驻守的西南有一种动物叫豺,体型小,样子丑,但她记得清楚,那些豺即使面对的是比自己强大百倍的动物,也依旧咬着猎物的喉咙不放,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从豺这种动物身上学到很多。
咬死不放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一点,那就是,不要单打独斗。
白练跪在屋子中央,离皇帝十步远。
左右的朱漆柱又粗又直,像两尊沉默的巨兽,把她夹在中间。
她能看见自己映在地砖上的影子,孤伶伶的一个,
她看似的确在单打独斗。
可这是在宫里,这里,时刻都在翻涌,没有永远的盟友,但永远会有盟友。
荆白练在皇帝的施压下看似势弱,眉毛抖了抖,最终无奈地低下头去,不再固执。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微微勾起唇角。
皇帝对她的示弱十分满意,打算就着王福的手站起来。
几乎同时。
一直冷眼旁观的青妃,却轻移莲步,对着皇帝盈盈一福。
声音不高,娓娓道来。
“陛下,空口无凭自不可信。然则清白与否,于女子而言,验之亦不难。寻一积年老成的嬷嬷,片刻功夫,真相立现。既关乎皇室清誉,又涉朝臣之女,验一验,总好过流言蜚语,污了天家颜面。”
她目光淡淡扫过荆白练和余素水,“这样既不会冤枉了污蔑她人的人,也不会让清白之人染上污名。”
她这番话说的极为周全漂亮。
公公正正,滴水不漏。
甚至听起来还是为了皇室和余家好。
皇帝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位,愣了好久。
此番话毕,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余素水压抑的抽泣和李昭急切的喘息。
皇帝自嘲一笑,靠回椅背,默许了。
王福立刻会意,眼神一瞥。
两名面容肃穆的年长嬷嬷无声地从殿外阴影中步入,径直走向被侍卫按住的余素水。
“不,放开我,陛下,我是冤枉的,我是清白的。”
余素水爆发出绝望的哭嚎,拼命挣扎,钗环散落一地,形容狼狈不堪。
嬷嬷的手却如铁钳,不容抗拒地将她半拖半架地带往偏殿屏风之后。
余素水没叫两声,便被嬷嬷轻声呵止:“贵人,莫要失了体统。”
皇帝看起来累极了,闭目养神起来。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规律的“笃笃”声,是此刻殿内唯一清晰的节奏,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敲打里,荆白练一动不动,眼帘微垂,她看见了同样一动不动的李昭。
他面如金纸,冷汗如浆,顺着鬓角流下。
眼角余光却是死死盯着屏风方向,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嘴唇都在哆嗦。
不过片刻,对余素水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一名嬷嬷从屏风后转出,快步走到皇帝和王福面前,低声而清晰地回禀了几句。
王福脸色一变,俯身在皇帝耳边复述。
庆隆帝倏然睁眼。
眼中不再是疲惫和厌烦,而是翻涌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怒。
他缓缓站起,目光如刮骨刀,剐向李昭,最终钉在屏风后隐约的人影上。
“孽障!孽障!”皇帝怒极:“余素水,你好大的胆子,身怀有孕,竟敢欺君罔上,妄图嫁入王府。”
“轰——”
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
殿内众人无不惊诧,虽然早有猜测,但皇帝亲口证实,冲击力依旧无与伦比。
屏风后传来余素水的一声哀鸣,随即是身体软倒的闷响。
几乎是同时,一直昏迷的秦骧岳或许是被这声怒喝惊醒。
他刚勉强睁开眼,便听到了那句“身怀有孕”。
刹那间,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灰败。
他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屏风方向,又看向皇帝,似乎想确认什么。
当看见永远如石山一样严肃的皇帝的表情都几近崩裂时。
他好似看见凌空三千里外,降下一顶巨大的绿帽,直愣愣地便冲他而来。
巨大的耻辱感瞬间将他裹挟。
他字字如血:“父皇,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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