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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白练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心,有失望,最后化为一片沉沉的冰寒。
“所以,这就是你全然不顾多年情分,不惜设下如此毒计,要置我于死地的理由?”
“情分?”
余素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癫狂的尖笑。
“荆白练,收起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以为你今天在殿上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也是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恨不得立刻将我杖毙当场吗?你跟我谈情分?”
荆白练的眼神一缩,斩钉截铁道:“那是因为你做得太过,若我反应慢上半步,若我错信任何人,若我走错任何一着棋,此刻身首异处、阖族遭殃的就是我荆白练。是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留半点活路,你要的,就是我的命。”
而这也是真正让荆白练难受的地方,若是余素水对她有一点点顾惜,绝不会做的如此歹毒。
余素水脸上的疯狂笑意僵住了,她看着眼前目光如炬、气势凛然的女子,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半晌,她失笑摇头,带着一丝奇异的了然:“呵…原来你也不是那个只知道打仗的泼妇…倒是我小瞧了你。”
荆白练的心冰凉一片。
她无父无母,除了几位嫂嫂和祖母,这位好友可以说是她最重要的人。
她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
簪身温润,样式精巧,正是当年余素水及笄时赠她的。
“最后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这么多年,京城贵女皆视我为粗鄙武夫,避之不及。为何独独你,余素水,对我另眼相看,嘘寒问暖,书信不断?”
余素水看着那支簪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为何?自然是为了名声啊。”
她坦率道:“与将门孤女交好,不离不弃,情深义重,十年如一日,这是多好的名声,多妙的谈资,多能彰显我余素水的贤德与情义?京城贵小姐圈子里,谁不赞我一声重情重义?这份名声,便是我嫁入皇室最光鲜的陪嫁,它比你那点军功,可好用多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荆白练的心里。
果然如此。
荆白练只觉得心脏一缩一缩的,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她苦笑一声,再无言语。
也不再看余素水一眼,只是握着那支玉簪的手,猛地抬起,然后重重地拍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簪子瞬间应声而断,碎成两截!
荆白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簪,又看向囚笼中那个曾经明媚、如今却面目全非的密友。
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你我之间,自今日起,便如此簪。”
说完,她再不留恋,转身走了出去。
诏狱外的宫道又高又暗,走好几步才能遇见一盏昏暗的灯。
荆白练心里生疼。
她甚至需要扶着墙壁,才能支撑自己走下去。
当年,岚江一战,父母兄长尽数战死,尸骨无存。
嫂嫂与祖母被无知暴民堵在门内唾骂克夫克子、丧门星、卖国贼。
她一个未及笄的少女,不得不擦干眼泪,披上比自己重好多的甲胄,拿起染血的刀枪接替父母。
铁甲只用了半日就将她胳膊上的肉磨烂。
可她还是愿意,从未后悔。
因为她知道,这里有爹娘要护的人,有她想护着的岁月。
可现在,她才猛然知晓,原来在这些人眼中,她的血泪,牺牲,守护不过是草莽无知,可以肆意践踏,可以随手利用。
怎么能?
怎么敢?
余素水与她交好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无奈,如果可以,她可以失去一切,只要家人能够回来。
清冷的夜风裹挟着宫苑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荆白练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中那股沉甸甸的悲怆与郁结。
然而,未等她调整好心绪,几道身影便气势汹汹地拦在了面前。
正是工部尚书余大人及其夫人,还有他们那个一脸愤懑的长子余成栋。
他们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探望女儿。
诏狱外不得乘车。
余夫人抱着一床被子,臂腕里挂着食盒。
就连往日里娇矜惯了的户部尚书,手里都鼓鼓囊囊地堆满了东西。
他们原本焦急无比,气喘吁吁的,这会儿见了荆白练,表情就和翻书一样,唰唰唰地在同一时间换上了厌恶无比的表情。
“荆白练!”余夫人的脸上此刻涕泪纵横,指着荆白练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好狠的心肠,素水是你自幼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啊,你竟如此赶尽杀绝,将她害到这般田地,你…你果然是无父无母无人教养的野丫头,半点情分也不念。”
“住口。”荆白练猛地抬眸。
那目光尖锐地像要杀人。
在战场上久了,身上就似乎染上了淬炼出的杀气,这一呵,竟让余夫人吓得倒退一步。
“我为何无人教养?”荆白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戈交鸣,掷地有声。
引得值守的侍卫们都侧目望来。
“余夫人,你今日所享的太平富贵,所居的锦绣京城,所穿的绫罗绸缎,哪一样,少的了我荆家满门忠烈的守护?”
她踏前一步,逼视着脸色骤变的三人:“我父兄血战岚江,力竭殉国,马革裹尸。换来的是你们今日堵在我这里,骂他们的女儿无人教养?换来的是你的千金,怨恨我舞刀弄枪,行为粗鄙却可得皇子妃之位?”
“今日之事,本就是你们女儿无知无能无耻,先与人苟合在先,陷害姐妹在后,余家这般的好教养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余尚书原先听闻女儿成功引得皇帝将二人捉奸在床,料想荆白练与李昭的婚事是要慌了,心内大喜。
后又突然得了皇帝的训斥,女儿还怀孕进大牢了。
原本起飞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悲喜相交下,直觉没脸臊得慌,这会儿被荆白练提到明面上说出来,那威力更是不亚于在闹市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大巴掌,全身上下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平日里被众星捧月,阿谀奉承惯了,如今被一个小女子骂,还被守诏狱的侍卫们看见,他们一个个看似严肃,但压低的笑声早就不受控制地窜进了耳朵。
羞臊夹杂着怒意,让他此刻是抓心挠肝,浑身难受,只打定主意要让荆白练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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