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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律师夹着公文包坐到钱继渊面前。“你是钱继渊吧,我是你爸为你请的律师。”
啊,律师,是救命稻草。
在号房里待着,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做梦般的游游移移,看过来,又看过去,看什么,找什么?就找那根救命稻草。案情越重大,就越盼着这根稻草的出现。钱继渊自然也盼着这样一根稻草,但律师的几句话不仅没有带来希望之光,反而立刻将他打入地狱之中。
“现在情况对你不利,腾龙大厦已经烂尾。并且大厦的开发商蒋老板把责任都推给了你和你爸爸。现在他向市政府投诉,又在网上发声,他是利用这个机会来推脱自己玩空手道的责任。你的行为也的确卡在那个点上,不早不晚,正好卡在腾龙大厦烂尾时间点上,成了压垮腾龙大厦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怎么就成了压垮腾龙大厦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呢?”
“你的事情上了报纸,成为破坏本市投资环境的反面典型,让许多参与开发的承包商都不愿意再向工程注入资金,导致大厦停工,为此蒋老板以及参与分包的各方都在指责你爸爸,你爸爸在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刺激,他现在一方面在为他打了水漂的两千多万发愁,另一方面还要应对蒋老板以及众人对他的围攻。另外这幢即将封顶的大厦的烂尾,产生了不小的问题,已经受到市政府有关部门的关注。你的这次讨债,平时可能就是个拘留吧,但这次,你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方律师,你就明了说吧,这最坏的打算是什么打算?“
“你现在还只是刑事拘留,况且你已经进来七八天了,只要最长三十七天内检察院不批准逮捕,你就能放。”
“你是说我要被判刑?”
方律师点点头。
钱继渊面如死灰。
“会判多久?”
“刑期应该不会太长。”
方律师走了,钱继渊被押回监仓。他低头一言不发。
同监众人一看。“看见没,肯定捕了。”
两眼看着外面,窗外,窗外之外,木呆呆地,傻愣愣地看,其实外面的世界除了那片苍白,什么都看不到。
生活被这严壁厚墙切断,外面光灿灿的、风呼呼的,外面一定鸟儿在枝头聒噪应答,有许多事情像鸟儿应答一样地发生着。
窗外,窗外之外,轰轰烈烈地,大家正在合力将他钱继渊推向深渊。
此前对自己的案子百思千想,完全没有想到案子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钱继渊真是个倒霉蛋,你的刀子没有切在刘华的要紧处,可那刀子却不偏不倚切在你的要紧处。
他收回目光,再不敢看外面。
这里,起床、吃饭、放风,都是几个人一起,甚至步调一致,拉屎是独立进行,但众目睽睽,你不能觉得是你一个人在解决问题,你甚至觉得是蹲别人的坑,拉别人的屎。
把那个自己完全去掉,若在别处,这不可能,但在这里,突然就觉得自己就没了,但那个自己又极其强烈地压过来,山一样地沉重强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莫名地会周身颤抖,感到那样地无望,他的心绪在两种情境里反复切换,波峰波谷一样地乘着过山车。
“你他妈的发什么呆?”
钱继渊猛地醒过神来,是邻床的一个年轻人,他叫石小勇,这人一头乱发。
“你魂不在身上了吧?”
他不敢应声。
“我告诉你,进到这里来,自己照应好自己。在外偷了抢了,强奸女人了?”
“帮人讨债!”
“你?”那人认真地打量着他,显然那目光里满是怀疑,但凡进来的人,这身段身手,这眼目算力,堆放在脸上的杀气与疲惫,压下去的狼狈和压不下去的凶恶,便也能猜出在外犯什么案了,犯多大的事了?
“讨债,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活,多大的块头,多大的名气,多少个哥们,多大的道行,你在道上混多久才能去帮人讨债,你他妈的讨债?”石小勇死死地盯着他看。
钱继渊被看得心里发怵。
“要是警察来提审你,给老子弄只烟头来。”石小勇说。
外面过道的铁门“铛”地一响,声音十分清脆,很快号房的门也响了。
“钱继渊,出来。”他被戴上手铐。
一出门,他就留心地上有没有烟头,可号房的走廊里一尘不染,他被带进提讯室内,他的手被铐在座椅上。
“钱继渊,你是否对刘华进行了非法拘禁?”
“是。”
“为什么要拘禁刘华?”
“他欠了我父亲的债?”
“他只是项目经理,并没有欠你父亲的债。”
“他的确是项目经理,但蒋老板躲在深圳不肯见面,讨债不找他还能找谁?”
“你不觉得这么做触犯法律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是谁派你去的?”
“没有人派我去,是我自己去的。”
“你根本不是钱江公司员工,怎么能说没人派你去?”
“我是钱慕尧的儿子,公司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难道此事我就不能管?”
“钱继渊,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二百三十八条之规定,你因触犯非法拘禁罪,决定对你执行逮捕。”
钱继渊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见棺材不掉泪,今天这一宣布,让他如坠深渊,他默念一声,完了。
警官将《逮捕证》放到他面前让他签字。
民警又问了许多问题,与第一次带他去派出所问的问题差不多,他的问题其实十分简单,笔录也就几页纸的内容,但他知道,这几页纸形成的污点将贯穿他这一生。
在他查看笔录时,一个警察站起来抽烟,顿时他的注意力就被那烟味,那缭绕的丝丝烟缕左右着,其实他现在要看的东西十分重要,字字千斤,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揣摩推敲,不能有丁点分神,可那支烟的魔力紧紧抓住了他。
他故意拖长时间,等民警将那支烟抽完。他是能够感觉那支烟的燃烧速度和当下情状的,他要将那支烟头捡起来,捡回监室,终于看到那个民警将烟头向地上扔去,那个民警走过来了,他说看好了。
他的思绪在《逮捕证》和那枚烟头上反复切换,《逮捕证》仿佛一枚燃烧的烟头,依然释放着强大的能量。
他十分无奈地在《逮捕证》上签了字。
签完字,装着要整理一下鞋子,他俯下身子,正好那个烟头扔在他的脚边,他赶紧捡起来放进裤兜里。
他是戴着手铐的,完成这一动作并不容易,好在两名民警都在盯着《逮捕证》看他的签字。
那个烟头一定还在裤兜里冒烟,有点烫,千万不能烧破裤兜,这样它会漏出来,再次掉落地上。
他的身子向墙上靠过去,他要借助墙的力量压灭那支烟头,他成功了,虽然没看到那支烟头的形状,但那灼烫的感觉迅速消失,他心中一阵窃喜。
实际上他的脑海对刚才警察提讯,对逮捕之于整个人生,要有一个沉重的思考,可他的思绪被那枚烟头绑定。
逮捕,法律向你扔来一记重锤,这与他的命运有关,甚至与整个一生的命运有关。可那支烟头仿佛一个巨大的获取,他人生第一次有了巨大获得的快感,他觉得是满载而归,他进号房时,立刻引来几双贼溜溜的眼神。
石小勇等他拿出战果,眼巴巴的又凶神恶煞的。
“今天我正式转正了。”他似乎是在宣布一个重大消息,可大家目无表情,号子里正关着一等着挨枪子儿的杀人犯呢,你这点打小闹事的事儿,实在提不起大伙儿的神儿。
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只烟头,立刻号房的气氛活跃起来。
的确是一只烟头,而且有小半截的残留,这简直是奇迹。
“看来你不是个书呆子,你是能够成才的。”石小勇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考试通过了。”石小勇又说。
但他此时还是有些沮丧,这只烟头完全掐灭了,号房内是没有火的,没有火,这只烟头就是只垃圾,这可怎么办?
“不应该完全掐灭它。”
这一说让钱继渊甚为沮丧,真是干什么都需要经验,刚才掐灭烟头时力量上的分寸略加控制,是可以让这枚烟头保留火种的。
“大学生,你读了那么多书,你应该有办法?”
钱继渊搜肠刮肚地想,钻木取火,钻什么木?用什么钻?监室是一个不允许常识存在的地方。
突然想起一种办法,化学老师在课堂上曾经说过,用棉花包住洗衣粉放在地上搓,能让棉花燃烧起来。
这两样东西号房里都有,顿时大家兴奋起来。
这件事当然是由钱继渊来完成,只是号房里布满了监控,动静不能太大,大家都一本正经地坐着,让一切归位,钱继渊坐在小凳上,装着折叠衣服,却是用衣服遮挡脚下那团东西。
他使劲搓着,觉得顿时进入原始部落,身体正在挑战极限,既要反复动作,又不能让上身对这些动作作出反应,不能引起看守的丝毫注意。
大家都在紧张地盯着号房的门,只要门“咣”的一声,一切就全完了。
终于钱继渊感到脚下生烟,行了,真的成功了,忙将烟头掏出来,弯下腰去,他点着烟,吸了一口,然后将那口烟含在嘴里,体味着那浓浓的香的味道。
出监后,一定要学会抽烟。
在大学里,也有同学抽烟的,他也曾尝试过一次,但一想到那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就再不敢碰它们。你这人,女人不敢碰,海鲜不敢碰,香烟不敢碰,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你还是男人么?出监之后,什么都要碰,这进来的人,都是把什么都碰了后才进来的。
他将那口烟咽了下去。
香烟在几个人之间传递,每人吸一口,久久地含于口中,舍不得吐出来,咽进肚里去,最后将烟头扔进蹲坑,“轰”的一声被冲走。
石小勇是偷笔记本电脑进来的,罪行不重,刑期不超过半年,判决下来后不用投牢,直接在看守所内服刑,钱继渊的刑期应该都属于这个档次,这样他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能出去了。
那日子很漫长,但有了石小勇作依靠,他觉得日子好过多了。
监房里有人要上路了,这次是杀死老婆与奸夫的王小四。
早上六点钟,监道的铁门再一次被打开。
李管和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走了进来,李管往监仓里看了看:王小四,出来!”
王小四站起来,手里拿着还未穿上去的外衣一步步的往外挪去,一步、两步,走到第三步的时候,他的两脚绊了一下,整个身体往前扑下去。钱继渊赶紧一把扶住他,两名管教上前架起王小四。
“送小四上路。”号长“啪”地个立正,呼喝一声。
同监人员已整齐地站成两排,同声呼喊:“送小四上路喽。”
两个武警从管教手里接过王小四,押走了。
钱继渊问石小勇:“这么早叫出去了,马上就要执行吗?“
石小勇一乐,“哪儿有那么快!现在出去先是解镣铐,换绳子,在外面还要忙活老大一阵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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