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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钟正国的办公室里。
他放下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赵蒙生的怒火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刑讯逼供……一个现役军长……亮平他……找死啊!”
钟正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常年身居高位,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但此刻,他脸颊的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侯亮平。
他的女婿。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戳在他的心口。
他想起了不久前,侯亮平意气风发地请调汉东,信誓旦旦要“把汉东的天捅个窟窿,让阳光照进来”。
他多次告诫汉东水深,盘根错节,行事必须慎之又慎。
可这个侯亮平,他听进去了吗?
他没有。
他骨子里的那种自负,那种急于求成的功利心,那种自以为是,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把他带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抓捕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钟正国可以理解。
着急立功,展示自己的才能。
但是刑讯逼供?
对象还是一个气度不凡、言谈举止间都透着军人铁血气质的中年人?
愚蠢!
这是何等的愚蠢!
政治上的幼稚病,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钟正国闭上眼睛,能看到侯亮平那张脸。
他曾经欣赏过这种纯粹,认为在污浊的官场中,这是一抹难得的亮色。
可现在,他只觉得刺眼。
这种不分场合、不计后果的“纯粹”,不是正义,是灾难。
他闯的不是祸,是天。
一个现役集团军的军长,在地方上被检察官私设公堂,打成重伤。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军方的怒火,会把整个汉东烧成一片焦土!
而点燃这把火的,就是他钟正国的女婿!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
秩序井然,一派祥和。
可他知道,就在这片祥和之下,一场足以撼动国本的风暴正在酝酿。
侯亮平,他现在自身难保?
不,他已经死了。
政治生命,彻底终结。
甚至,他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要看赵援朝的伤势,看军方那群鹰派人物的怒火会烧到什么程度。
“咚咚咚。”
一阵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钟正国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冰。
他的秘书推门而入,脚步轻得像猫,双手捧着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上面刺眼的红色印章标示着它的绝密等级。
“部长,中办刚送来的加急文件。”
秘书将文件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沉重的木门。
钟正国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那个档案袋上。
他不需要打开,就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他走过去,手指有些僵硬地撕开了封条。
几张薄薄的A4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
白纸黑字,标题触目惊心。
《关于启动对汉东省特别问责机制的命令》所谓的“特别问责机制”,在内部,还有一个更直白、更血腥的名字——平叛。
这个机制一旦启动,就意味着地方的权力将被架空,上面将派出强力部门直接介入,以雷霆手段肃清一切不稳定因素。
上一次启动这个机制,还是在几十年前那场边境危机中。
钟正国早就料到,赵援朝在汉东出事,必然会引来上面的雷霆之怒,问责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把刀,会落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快得不留余地,狠得不给半点情面。
“迅猛……”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这说明,最高层已经对汉东的局势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们不再相信汉东省委省政府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给汉东机会。
他们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让军方满意的交代,一个能震慑宵小的铁血姿态。
而侯亮平,就是那个被推到祭坛上的祭品。
他愚蠢的举动,给了所有人一个完美的借口。
钟正国颓然坐回椅子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文件上那些冰冷的铅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侯亮平不仅毁了他自己,也把他这个岳父,把整个钟家,都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冰冷的手机屏幕映着钟小艾毫无血色的脸,通话早已结束,但父亲那些字字如刀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割得她耳膜生疼。
“天塌了,你懂不懂?”
“他捅的不是马蜂窝,是天!”
“谁也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
“他已经结束了。”
“小艾,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划清界限,马上!”
……
汉东省,京州市国道上。
钟小艾的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车停在路边,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父亲那冷酷到不带感情的宣判,和一片死寂的废墟。
划清界限?
她怎么可能和侯亮平划清界限!
那个男人,是她选的,是她爱的人。
他或许自负,或许冲动,或许在政治的棋盘上走了一步愚蠢至极的棋,但他不是一个该被当成祭品随意牺牲的棋子!
不。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一定还有办法。
她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她要回家,她要回北京,她要去见他,那个刚刚在电话里宣判了她丈夫死刑的男人——她的父亲。
回到家,屋内一片清冷。
没有了侯亮平咋咋呼呼的声音,这个家就像一个空洞的壳。
钟小艾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卧室,从衣柜顶上拖下一个黑色的拉杆箱。
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她打开衣柜,抓了几件深色的衣服扔进行李箱,又走进洗手间,将洗漱用品扫进化妆包。
最后,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合影,照片上,侯亮平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阳光正好,洒在他们肩上。
她的手指在侯亮平的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冰冷的玻璃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
她将相框放回原位,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驼色的风衣。
穿上风衣,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这声音拉动了枪栓,在这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也她内心某个开关被按下的声音。
她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听从所谓的“命令”去划清界限。
京州的机场灯火通明,广播里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航班信息,人们拖着行李,或期待,或疲惫,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钟小艾混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不起半点波澜。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正掀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推背感将她死死按在座椅上。
她透过舷窗,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城市灯火,汉东省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最终被浓厚的云层彻底吞噬。
就像侯亮平的命运一样,被一片看不见的浓云遮蔽了。
父亲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重演。
“特别问责机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军方要的是交代,最高层要的是平息怒火,他就是那个最完美的交代。”
“小艾,这不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是……已经决定了的牺牲。”
钟小艾闭上眼睛。
她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是冰冷的政治现实。
但是!
她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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