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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祥楼前又开始猜起了灯谜。酒楼搭建起了一座高台,台上置着一个结实木恶架,上面悬满了琉璃灯,半透明的灯罩内嵌琉璃片,精巧细致,灯面薄如蝉翼,绘着嫦娥、玉兔、桂树等物,随着烛火晃荡,在台上跳跃游走。每盏灯下垂着一张金笺,写着的正是今夜设下的灯谜。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宋醒月他们刚好赶上这场灯谜,便也留在这处。
因着见了季简昀一眼,到现在也仍有些心不在焉,但怕谢临序瞧出什么不对,也不敢泄露情绪,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谢临序那张脸从始至终都是那样冷然,宋醒月也不知他方才注意到了没有季简昀。
谢家的三个姑娘也一直绕着谢临序,问他那些灯谜该怎么解。
周遭人太多了,宋醒月叫谢今菲她们挤去了一旁,又叫其他的行人挤来挤去,一时之间隔了谢临序两三个人。
他就站在那处,白衣翩跹,身姿清秀挺拔,淡雅如雾的月夜下,姿容绝滟。
分明只是隔着几个人,宋醒月却觉和他隔了好远好远,远到好像怎么都走不近。
就像平日并肩躺在床上时,同他水乳交融时......
总觉的,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待谢临序回头时,就见宋醒月已经隔他好远,他微不可见地蹙眉。
宋醒月挤不过去,只是冲他摇头,道:“没事的,你们猜吧,我在这看着也成。”
谢临序还想说些什么,谢今菲她们就又叽叽喳喳缠了上去,将他剩下的那些话堵在喉中。
两人隔着人群,也多说不了什么。
旁的人越挤越多,谢临序那里倒还好,他生得冷冷清清,谁挤他,他就瞥谁一眼,瞥得那些人避得他远远的,宋醒月叫挤得发闷,又不想手上的兔儿灯叫人挤坏,渐渐地往人群外退去,也再不去凑那猜灯谜的热闹。
可忽地,不知是从哪伸出了一只手,忽地捂了她的嘴,将她借机拽入了一旁的小巷。
哄乱的人群四处拥挤,没人注意到一个女子被拽进了昏暗的巷子。
月光照亮十二州府,却堪堪融化在了小巷口,天地再如何明亮,可街巷竟也是一如既往幽暗,唯独宋醒月手上紧紧攥着的兔儿灯发出一小撮光亮,将夜染亮了丁点光彩。
宋醒月被捂了嘴,惊呼声也尽数被堵住,那人的力气极大,她被他捂了嘴,背部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丝毫挣扎不得,从喉中挣扎着发出丝丝的呜咽,展示着此刻的惊慌失措。
他半抱半拖着她进了小巷深处,刚好里头就有一捆草扎遮掩了他们的身形。
身后那人不知钳了她多久,宋醒月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融进胸口。
季简昀的声音又沉又哑,他附在她的耳边似是轻笑了一声,道:“阿月,好久不见啊。”
“季简昀......松手。”
她从他的指缝中,模模糊糊,挣扎着吐出这几个字。
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沉附在她的耳边道:“不想被他发现,千万不要瞎喊哦。”
说完这话,终是松了手。
宋醒月自是没敢去喊,只喘着粗气,猛地推了他一把,而后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些。
她低声骂他:“你疯了不成?”
现在是什么情形?
谢临序就在外边,就隔着一条小巷。
若是被发现了,她今夜岂不声名狼藉,谢今菲她们几个回家去叽叽喳喳一闹,敬溪非不逼着谢临序休妻。
季简昀却不将她的恼怒放在眼中,昏暗中,他看着她的目光竟是那样灼热,灼热得能烫穿她的脸。
他出言道:“你太厉害了,阿月,我就走两年,你就着急忙慌把自己嫁出去了。”
当初她是怎么答应他的,她分明答应了他,会好好在京城等他,分明答应了他,会等他回来。
可是最后,他在北疆等到的是什么?
等到的却是她嫁与他人妇的消息。
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季简昀想了这个问题整整两年也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能这样狠心。
他在边疆日日念她,等来等去,等到最后等来了什么?
相较于季简昀的愤恨,宋醒月的情绪便显得平淡许多,她缓过了气后,漠然道:“我那时十六了,你要我拿什么等你?”
季简昀想到这里更有些咬牙切齿:“你我相识三年,两年又等不起。”
他同她认识了三载,偏偏那两年就等不起了?!
说来想去,也无非攀龙附凤,当初见季家失势,又转投他人。
她倒是好本事,谢家的门槛都能迈过去,怎么就没给她一脚绊倒在门外。
“两年?”宋醒月压着声反问,从喉中发出一声冷笑,“你只说要走,当初可没说定是两年。”
他义无反顾去了北疆,将她丢在了京城,连个期限也不给她,她拿什么去等他?
季简昀马上辩驳:“北疆战事吃紧,我哪能知道究竟是何时归。况说,我走才不过半年,你便嫁人,连半年都等不得,你又谈何两年?”
宋醒月不想同他争辩这些,他现在是回来了,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她已经嫁人了,还能和他纠缠不清吗。
她叹了口气,在一片昏黑中盯着季简昀道:“当年的事,你我之间各有难处,我不怪你,你也不能来怪我。”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那朦胧的,不真切的月光将她照得恍若天上神仙妃子,柔柔的光落在她的面庞,干净模糊得不可亵渎,可她说的那些话,却又像是鬼魅幽灵一般,只恨不能剥去人的心脏。
季简昀捏住了她的下颌,贴近了她的脸,似乎想要将她的绝情看得再清楚一些,他幽幽笑道:“阿月,我不怪你?你怎么总把事情想这样好呢。”
他大概是真的恨极了她,手上的力道也毫不留情。
当初恨不能把人放在手心来疼,现下竟能这样不留情面。
宋醒月叫他捏得生疼,不知是疼,还是委屈,又是羞愤,泪水就这样顺着眼眶流下。
她道:“你好没意思。”
该放下,不该放下的,也终要过去,何必如此。
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到他的手掌,像是被这泪烫到,季简昀竟真松开了手。
末了,也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离开了这条巷子。
再次相见如此难堪,想来季简昀也自知没什么好去多说,见她落泪,也不知如何面对,最后也只能扭头离开。
看着季简昀离开的背影,宋醒月的泪却淌得更厉害,怕叫外面的人听见,只敢捂着嘴小声呜咽。
怕到时候谢临序他们发现她不见了,也怕叫他们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终是不敢再哭,胡乱地擦干了眼泪,转身往小巷外去。
出去后,谢临序他们已经不在丰祥楼前,不知是去了哪里。
她情急之下叫季简昀扯走,也不知谢临序他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又有没有来找她?
街上人多,人来人往的,一时间,竟怎么也找不着谢临序的身影。
越是找不到人,越是急切,就像平日做的那些噩梦,掉入了深渊,怎么爬都爬不出。
丹萍也不在她身边,只她一人,在茫茫人海中四处找着。
谢临序在哪里?
他到底在哪里。
长安街太热闹了,她找不到他们了。
她在这地方找不到人,便上了拱桥,打算去街的另一头去找,恰在此时,天上炸开了烟火。
第一声爆竹炸响时,整条长安街似都跟着颤了颤,孩童们尖叫着往天上看,宋醒月也下意识抬头望天,只见漫天烟霞,如火树银花般绽开,将夜空照得更加亮堂了一些。
“宋醒月。”
他的声音透过吵闹的烟火声传来,竟然是那样清晰真切。
宋醒月转过头去,就见一身白裳的谢临序站在桥下。
他紧紧拧着眉,瞧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谢临序方才被人拥堵在了酒楼前,叫三个妹妹围成一圈,想走也走不得,他无心灯谜,应付了两下想要离开那里,然而一扭头却找不见宋醒月的身影。
他不知她是乱走走去了哪里,又或者是被人群挤了不见,他竟四处见不得她。
向来八方不动的人心中也莫名也有着急,开始在长安街四处寻起了她。
可竟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是这幅场景,她站在桥上看着刚放起的烟花。
“宋醒月。”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管是语气又还是脸上都挂了恼,俨然是叫她四处乱跑气到。
宋醒月听到了他的声音,愣了一瞬,而后,背着漫天烟火朝他奔去。
衣袂飞扬,发丝浮动,在这一刻,这些难以琢磨的虚物,似都有了实状。
她看着又急又怕,一个人走丢了怕也是惊慌失措,泪眼盈盈,那双眼睛通红,瞧着像是哭过了一番。
“长舟。”
她扑到了谢临序的怀中,那怀抱是那样如有实质,她低声啜泣着,断断续续哭着,道:“我被人群挤散了,找不见你,怎么都找不到你......”
她丝毫不去提季简昀的事,她没说自己是被他拉进了小巷子中。
她只说,她在人群中挤丢了,她找不到他了。
谢临序见她如此委屈伤心,也把斥责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面,他张合着薄唇,刚想说些什么。
可是,下一刻他在她的身上,闻到了别人的味道。
她身上的酒气,好浓好浓。
所以,她刚刚也靠在他的怀里哭了是吗?
谢临序抓开了她抱着自己腰间的手。
他眉眼低垂,看着她良久不言。
那双眼睛后面像是藏着另外一个人,他恨不能透过她的躯壳,看清里面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在。
在他怀中落泪的她,不过虚与委蛇,在季简昀怀中落泪的,才是真正的她。
宋醒月叫他看得一阵心虚,徒生口津,竟连泪也忘记流了。
她讷讷唤他:“长舟......”
谢临序望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带一丝情绪,冷然道:“你方才乱跑去了哪里?被人群挤丢了吗?可找不到我们又为何不站在原地等着?”
谢临序方才还不是这样的,他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问得宋醒月一时之间应对不及。
谢临序末了又低头望着她道:“你走丢了也可以自己回家,不是吗?”
他说:“所以,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谢临序当然听不到她的回答,而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漠然的神情叫宋醒月的泪也再流不下去,她说:“是我不好,是我不该瞎跑。”
他不喜欢麻烦,又不喜欢她,她就算是真的走失了又能如何?就算是真的找不见了又能如何?
出了这桩小插曲后,也终是没什么心情玩下去,打道回了谢府。
回去的路上,三个小姐仍旧热热闹闹,她们没有因这事而不痛快,然而谢临序同宋醒月之间却是一片死寂,再无任何话语。
坐在马车上,宋醒月望着手上的兔子灯。
方买的兔儿灯,在人群推攘之间,在同季简昀挣扎之时,已经皱得不像样了,失了原本形状。
等回去了清荷院中,她就将这灯丢了。
丹萍见了直说可惜,她道:“这灯皱是皱了些,可也不是不能看了,小姐方还不缠着世子爷说想要吗,好好的灯,也可惜了。”
吵着要花灯的是她,丢得干脆的也是她,宋醒月只道:“成这样,哪里还好?不好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
丹萍想也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宋醒月回去便先去净室净身。
今夜出的那桩事,终究是叫她心中有些难受,她不明白,谢临序的心为何会如此之冷,便是看人哭成这样,也只知训斥。
竟真就这般冷心。
饶是知他生性如此,可心中多少是有些怨着,他对她,实在有些太不好了。
想起谢临序,又想到季简昀,她终感到身心疲惫,缓缓浸入了浴池,任由着水没了顶,不叫难受,竟觉莫名得痛快。
谢临序外面等着宋醒月出来,他也要进去净身。
然而,今夜她在里面待得格外得久,便是算上濯发的时间,也不该如此之久。
谢临序不知她在里面做些什么,蹙眉往净室里面去。
宋醒月净身的时候不喜旁人伺候,丹萍进去换过两番水后也一直候在外边。
里头水汽湿重,灯檠拖着烛火,蒙了一层水汽。
谢临序走至浴池边,却不见宋醒月整个人都溺进水中。
他心下一跳,眉心登时拧成一团。
他方才在外边说她什么了?她犯得着这般寻死觅活吗。
不待多想下去,也来不及再捋衣袖,直接伸手进了池中,将人一把从里面捞了出来。
宋醒月猝不及防叫一股大力带出了水面,水珠顺着发丝脸颊不断滚落,她叫这力道弄得呛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怒斥。
“你在做些什么!”
谢临序平日里头虽会冷脸沉声,可从未曾这般动过怒。
他出身名流世家,向来端正自持体态,这些吼人失态的事情,是鲜少做的。
宋醒月被他捏着肩膀,只敢瑟缩着身子望他。
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擦着她的脸颊滚下,她整个人都湿漉漉一整片,入了秋后天气不再如之前那番燥热,他那冰凉的大掌捏在她的身上,竟带着一股凉意。
她解释道:“长舟,我没做什么,我只是在净身。”
“净身要整个人这样泡在水中,是想寻死是吗。”谢临序语气仍旧冷沉,脸色也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宋醒月叫他这幅样子吓到,伸出手讨饶地扯他腰间衣带,她的声音已染上了些许哭腔,仰头看着谢临序道:“长舟,我知道今天瞎跑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瞎跑了,你别凶我了行不行。”
不知道是水还是泪,她的眼睛很红很湿,瑟瑟抖着,又一幅受委屈的小媳妇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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