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一笔经年事事休 > 第10章:乍晓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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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王冀与耶律璟作别之际,心中不免泛起一丝伤感。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至此的异客,耶律璟之吉凶、大辽之国运,按理说与他并无瓜葛。然而,耶律璟初见王冀,便肯封王冀官职;王冀便觉得耶律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故而,王冀则将史书中关于耶律璟横死的记载如实相告。至于劝阻耶律璟“逆天改命”,实则是王冀深恐自己在古代的言行会改变历史进程,一旦“过去”被改写,二十一世纪的现实世界亦将随之重塑,届时他的亲人、爱人是否还能存在于世,便成了未知之数。

    至于昨日王冀为何挺身而出、愿领兵剿灭五仙教,其中缘由亦非无因之果:原来在二十一世纪,亦有“出马仙”这一群体存在。王冀曾有一位同窗,不幸被所谓“仙家”选中,在“打窍”之时痛彻心扉,万般无奈下做了“弟马”,从此失去了诸多人生乐趣。

    正因如此,王冀在穿越之前,便对这群精怪深恶痛绝。他更曾师从一些正一派道士,习得符咒、科仪、宝诰等道术;又从几位高僧处学得“狮吼梵音”,至少能诵持佛家的《楞严咒心》与《百字明》。

    换言之,王冀在这不属于他的古代世界中,与“狐、黄、白、柳、灰”这“五路仙家”为敌,其根本且唯一的原因,便是他在二十一世纪时,就已对这群所谓“仙家”抱有莫名的愤恨与鄙视了。

    回归韩府,王冀召来东儿。东儿在王冀跟前,依旧装作不通汉语之态。王冀遂令耶律休哥传言:“皇上圣旨已下,察东儿行事周全,特命其入侍天子驾前!”东儿闻之,惊得汗流浃背,忙向耶律休哥叩首道:“小人舍不得离开将军……”

    耶律休哥笑道:“能伴天子左右,前程不可限量,他日或许还要仰仗你提携本将呢!”

    东儿欲再推辞,王冀岂容他啰嗦,当即命人将其捆绑,送往耶律璟处。

    耶律斜轸问道:“可以启程了吗?”

    王冀道:“尚需等待!”

    耶律斜轸疑惑道:“莫非公子胆怯,不敢出发?”

    耶律休哥见状,便哈哈大笑,对王冀说:“三弟休怪,斜轸为人,性如烈火,遇事急躁……”

    王冀对耶律斜轸道:“我在等一人——喜哥!”

    耶律休哥已将近日之事告知耶律斜轸,耶律斜轸遂问:“公子真信他能背弃旧主,为我等所用?”

    王冀答:“不信!”

    耶律斜轸追问:“那为何还要等他?”

    王冀道:“无论他是否真心投诚,都必须将他掌控在手,断不能让他再为五仙教传递消息!”

    耶律斜轸又问:“公子何以断定他必来韩府?”

    王冀道:“他若仍为五仙教效力,定会来找东儿互通消息!他谎称是耶律璟的密探,可见其心怀叵测,未吐真言!”

    耶律休哥疑惑道:“既然非真心归顺,为何还要透露五仙教之事?”

    王冀答:“半真半假,方能瞒天过海!”

    韩德让亦问:“我那婆娑叶,未能震慑住他?”

    王冀摇头:“我也不知……五仙教围攻我等之时,未见其踪影,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众人依王冀之计,按兵不动。

    却说那韩德让自见识萧绰之胆识后,便对她刮目相看;闲暇之时,便与萧绰探讨治国用兵之道。

    而韩匡嗣则私下召见王冀,问道:“闻小儿所言,公子乃自燃灯佛塔降临之菩萨,且文采斐然、才情出众……不知公子居仙境之时,那仙境风光如何?与人间有何异同?”

    王冀闻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其辞的说道:“回禀老世翁,晚辈故里,非仙非俗,亦属红尘。只不过,故里红尘与此地红尘,界域迥异,非有奇遇不能往返……其中微妙,若依佛门之说,谓之‘不可思议’;若循道家之论,亦是‘不可道’、‘不可名’;晚辈才疏学浅,不知该如何向老世翁言说……”

    韩匡嗣闻言而笑:“无妨无妨。老夫不过欲问:在公子故里,男女之情,亦须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

    王冀坦然而答:“那倒不必,情之所至,两心相悦,便可私定终身,而后告之双亲,双亲非但不阻,反而赠屋赐银,以贺佳偶……”

    韩匡嗣闻之,颔首而问:“老夫闻,张嫣姑娘危难之际,公子曾舍命相救,可有此事?”

    王冀:“确有此事……”

    韩匡嗣:“生死须臾,公子何以置生死于度外?”

    王冀:“晚辈当时心乱如麻,计谋尽失,唯有拼死相救,别无他念……”

    韩匡嗣笑道:“好!好一个‘别无他念’!由此可见,王公子对张嫣姑娘,已情根深种,然否?”

    王冀:“这……晚辈无言以对……”

    韩匡嗣:“倘若老夫一定要问个究竟呢?”

    王冀:“久闻老世翁乃是文武双全,想必也精通诗词韵律……”

    韩匡嗣:“哈哈,老夫的确好诗,那又怎样?”

    王冀:“老世翁既然爱诗,便该知道: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我对张嫣姑娘的情愫,便如诗之‘不可解’、亦如诗之‘不必解’……故曰:‘无言以对’……”

    韩匡嗣大笑道:“哎呀呀,王公子情思细腻,果然是神仙中人!既然王公子‘无言以对’,且你又与小儿义结金兰,那老夫便越俎代庖,做主将张嫣姑娘许配于你,为你们主持大婚,可好?”

    王冀闻言,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该是否应允韩匡嗣的提议。

    韩匡嗣见王冀不语,笑道:“王公子又是‘无言以对’,可是默许了吗?”

    王冀依旧不答话。

    韩匡嗣笑道:“好!今日恰是立春,正好为王公子与张嫣姑娘主婚!”随即吩咐下人:“来人!取些银两,速为王公子、张姑娘赶制礼服!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大摆宴席;并请来乐府高手……今夜,为这对璧人举办婚礼大典!”

    王冀闻此,心神大乱,手足无措。韩匡嗣见状,朗声笑道:“嫣儿姑娘,何不现身一见?王公子对你情深意重,莫要再躲了!”

    韩匡嗣话音未落,张嫣已从内室袅袅而出,面带桃花,眼含泪珠,脉脉含情地望着王冀:“嫣儿得公子垂青,此生无憾。愿与公子共度晨昏,为公子研墨添香;自今而后,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共赴白首之约!”

    王冀凝视着张嫣,沉默不语,双眼亦是湿润。然其心间却如乱麻般纠结:自己对张嫣之情,实难名状。更令他烦忧的是,他深知自己乃异世之人,难以长久留于此地与张嫣共度一生。若有朝一日,自己重返二十一世纪,他该如何面对张嫣?若真个回不去,命丧于此,岂不更添苦楚?他又如何对得起那个身处二十一世纪的结发妻子?

    然而,韩匡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嫣更是情深意重,此时此刻,王冀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去拒绝呢?

    韩匡嗣眼见张嫣与王冀二人默默相视,不言一语,不禁放声大笑,随后转身步出厅堂。

    其实此刻,耶律斜轸、耶律休哥、萧思温、韩德让以及萧绰,皆在内堂暗中观察着王冀与张嫣。片刻之后,萧绰缓缓走出,对着王冀言道:“王公子,身为大丈夫,倘若连心中情愫都不敢坦然相告,日后又如何能成就一番大事?莫非要让嫣儿姐姐所托非人?”

    王冀依旧沉默不语,反倒是张嫣款步向前,轻声说道:“公子,不如随我回房稍作歇息,可好?”

    韩德让等人亦随之走出,韩德让打趣道:“嫣儿,还唤他‘公子’?应当改口称他为‘夫君’才是!往后,我等亦不能再唤你为‘嫣儿’了,得尊称你为‘王夫人’才是!”言罢,众人皆是开怀大笑。

    张嫣说道:“我却偏要称他为‘冤家’……”

    韩德让接着对张嫣说道:“王夫人既然与我三弟结为秦晋之好,那这师徒之名,便就此作罢!日后,王夫人在武学上有何疑惑之处,我便以兄长的身份,指点一二便是!”

    耶律斜轸则道:“我此番前来面圣,未曾携带什么宝物,便将座下白鬃马赠予王公子,权当贺礼了!”

    耶律休哥亦道:“你赠宝马于王公子,我便赠马鞭于王夫人……”

    韩德让则从怀中取出两本书籍,一本乃《天地素心诀》,一本为《素心剑法》,说道:“还望三弟勤加研习,莫要婚后惧内,丢了咱们男子汉的脸面……”

    萧绰转而问向萧思温:“爹爹,你打算送些什么呢?”

    萧思温略作思索,言道:“老夫在潞县尚有一处宅邸,虽不甚宽敞,却也足够安身立命,便赠予王公子作为安家之用吧……”

    众人笑谈之间,张嫣愈发觉得羞涩难当,便拉着王冀,回到了自己房中。

    新婚之夜,烛光摇曳,王冀与张嫣二人,先拜天地以谢造化,再拜媒人以谢牵线,终是夫妻对拜,情定三生。礼毕,二人轮流向在场众人敬酒,言笑晏晏,满座皆欢。

    这时,韩匡嗣朗声笑道:“桌上珍馐美味,皆是为诸位备下,王公子此刻却是无福消受喽!他该与娇妻共赴洞房,共享鱼水之欢才是!”言罢,满堂宾客皆笑,王冀与张嫣亦相视而笑,羞涩中带着甜蜜,携手步入内室,共赴那良宵美景。

    洞房之内,烛火微摇,王冀欲挑动张嫣凤冠上的璀璨珠帘,而挑帘所需之玉如意,竟遗于韩府正堂。王冀心中暗想:“此刻返而取之,岂不被韩德让等人笑话?”于是,他柔情脉脉,凝望着端坐于床沿的张嫣。

    须臾,张嫣轻启朱唇,声若黄鹂:“冤家何故失神?”

    王冀苦笑以对:“玉如意遗于堂上,为夫正愁何以挑动娘子凤冠之珠帘。”

    张嫣闻言,嘴角微扬,笑靥如花:“我与冤家,心意已通,何须拘泥繁文缛节?”

    王冀大笑道:“娘子所言极是,然为夫想在新婚之夜,添几分雅趣。”

    张嫣柔情似水,眸光流转:“冤家出素心斋时,不是带着戒尺吗?便以戒尺,权作‘如意’如何?”

    王冀闻言,放声大笑,步至书案,取来戒尺,轻拨张嫣头上珠帘。烛光之下,张嫣容颜愈发清丽。王冀凝视其面,张嫣却羞涩垂首,目光低垂,嘴角含笑:“冤家还不把嫣儿头上的凤冠摘下来吗?”

    王冀放下戒尺,缓缓摘下张嫣凤冠,与张嫣挨身而坐。张嫣则把玩戒尺,笑道:“既为夫妻,冤家便是一家之主。此戒尺,暂作家法。日后嫣儿若是有不到之处,冤家尽管挥尺责罚。”

    王冀闻言,含笑不语,唯深情亲吻张嫣脸颊。张嫣羞赧起身,推窗而望,皓月当空,皎洁如玉;便斟香茗一杯,递予王冀,声若丝竹般对王冀说道:“既结百年之好,我二人自当风雨同舟,关山同过。”

    王冀接过茶杯,浅尝辄止。张嫣则双手合十,闭目凝神,向夜空吟诵佛经。梵音袅袅,宛若天籁。诵经之时,西风乍起,卷庭院积雪,看似萧瑟,实则意境悠远。

    张嫣诵经之声缓缓停歇,目光流转至窗外,但见月色皎洁,雪花浮动,心中忽生柔情,转首向王冀轻笑道:“洞房花烛之夜,冤家可愿留诗一首,以寄此情?”

    王冀闻言,目光亦随张嫣望向窗外,只见夜色朦胧,景致如画,诗心顿生,便对张嫣说道:“好,为夫便填写一首《雨霖铃》,寄此良夜:

    “银蟾初卧,对寒窗晚,悠然闲坐。

    西风遍扫残尘,几处星辉,斑斓灯火。

    惹罢心绪无端,任悲欢交错。

    寄嫣娘、一纸书音,点点情丝研成墨。

    红茗盏里飘又落,更流连、半晌吟般若。

    相逢相遇相识,便相许、关山同过!

    乍起思量,却看庭除,一池萧索。

    待明朝、水暖春回,共此人间乐。”

    张嫣轻展素笺,将王冀所作新词誊于纸上,字迹娟秀,情意绵绵。随后,她温柔地依偎进王冀怀中,低语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共赴巫山云雨。

    云雨过后,两人情意缱绻,犹似醉梦之中,相拥而卧于锦榻之上,呼吸渐沉,心绪迷离,仿佛世间万般烦恼皆已忘却,唯余彼此相依之温馨。

    片刻之后,王冀望着张嫣,道:“娘子曾经言道,自幼梦中有我,此情此景,亦曾在梦中显现过?”

    张嫣颔首,轻声曰:“自然在梦中有过……”

    王冀追问:“还曾梦到过什么?”

    张嫣答道:“还梦到过,嫣儿死在了冤家的怀里……”

    王冀佯怒:“不许乱说……娘子若是死了,莫非叫为夫出家当和尚去?”

    张嫣凄然一笑:“人皆有一死,得遇冤家,死亦何憾?”

    王冀又问:“娘子在梦中可曾见过死后之事?”

    张嫣摇头:“未曾见过……”

    王冀道:“想听听为夫最初见到娘子时的情景吗?”

    张嫣疑惑的说:“不正是冤家初到素心斋,作诗的时候?”

    王冀摇头:“非也,为夫**年之后,穿越之前,便已见过娘子了。”

    张嫣惊讶:“你说什么?彼时的嫣儿,是什么样子?”

    王冀道:“彼时,娘子你已成阴神,为一方土地。”

    张嫣讶异:“嫣儿竟有如此造化?”

    王冀回忆:“当时,我问娘子:‘既为土地婆,那土地公何在?’娘子却说‘自有一番奇遇’……唉……只怕日后,为夫会有负于娘子你呀……”

    张嫣柔情似水的说:“非是冤家负我,许是嫣儿心甘情愿,等了冤家千年。”

    王冀奇道:“说来也是奇妙,千年后的娘子,虽未入轮回,却通晓二十一世纪末诸多学问。彼时的娘子,曾向我提及‘五维时空’、白垩纪、侏罗纪、伦敦、曼谷等,真不知你那时是如何习得的,难道做鬼也要勤学不辍?”

    张嫣好奇的说道:“这些学问,冤家能否为嫣儿讲讲?”

    王冀笑道:“不急,到时娘子自会知晓。”

    张嫣则问:“嫣儿很是好奇,冤家穿越而来之前的妻子,是一位怎样的美人呢?她也如我这般爱你吗?”

    王冀感慨道:“她很爱我,她为我付出很多。她怀有六个月身孕的时候,为夫酒醉,她竟然还不辞辛苦,做汤给我喝……”

    张嫣:“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孙姐姐,究竟是怎样人物……”

    王冀掏出了手机:“此前手机尚有电时,不是给娘子看过她照片?此刻,我倒真想给她打个电话,诉说我这些时日的奇遇。”

    张嫣打趣道:“和她说些什么?说你在这里又成亲了?”

    王冀笑了笑。就这样,二人聊了一夜。张嫣对王冀的所来之处——人类的二十一世纪,很感兴趣。这一夜,王冀把能讲的,自己知道的,差不多都讲了。张嫣说:“如你所说,此刻的美洲,还是蛮荒之地,要是咱们现在去……”

    王冀笑了笑:“其一,娘子你造不出船来;其二,为夫我不会航海;其三,改变了人类历史,说不定我会消失……”

    张嫣道:“嫣儿只是说说而已……”

    不知不觉,天色已明,此刻立春之日方过,屋外严寒却依旧不减。张嫣推开窗子,寒风拂过王冀的身体,王冀不禁打了个寒颤:“哈,不想新婚燕尔,竟是乍晓春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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