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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闹钟,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准时地切开了吴桐混沌的睡梦。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微亮的天光中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开始新一天的例行程序。洗漱,换校服。当他走到厨房,习惯性地拉开冰箱门时,他想起了昨晚空着肚子喝凉水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蛋格里拿出了两颗鸡蛋。一颗给自己,一颗给风信子。
不能再饿着肚子了,他对自己说,不然上课又会打瞌睡。
今天他奢侈地给自己做了一份吐司煎蛋。当他端着那份简单的、散发着热气的早餐坐到餐桌前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动,而是将另一颗煮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白煮蛋拿在手里,走到了卧室的角落。
“早上好,风信子。”他蹲下身,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回家的熟稔感,“今天有鸡蛋吃哦。”
当他的目光投向纸箱内部时,他微微愣住了。
纸箱里的那个小家伙,似乎又大了不少。如果说昨天是拳头大小,那今天看起来,已经快有他两只拳头并在一起那么大了。它身体的颜色也愈发深邃,那是一种近乎于凝固的血一般的、饱满的暗红色,表面笼罩着一层水润的光泽,看上去更加健康、也更有分量了。
“你……你真的在长啊,”吴桐惊讶地喃喃自语,随即又笑了,“跟你说了,你是个速生品种。再这么长下去,这个纸箱可就快装不下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将那颗还热乎的鸡蛋剥开,露出光滑白嫩的蛋白,然后完整地放进了纸箱里。
风信子很“配合”,立刻伸出触手,用一种温顺而享受的姿态,将那颗白煮蛋缓缓地“吞噬”了。
看到它“吃”得这么香,吴桐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回到餐桌,开始解决自己的那份早餐,嘴里却一刻也没停下。
“我跟你说,昨晚我爸回来,差点就发现你了,还好我机灵。”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能传到客厅的角落,像是在分享一个共同的、惊险的秘密。
“今天我们班要随堂测验,是数学,我最头疼的科目了。昨晚临时抱佛脚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要是你也能像学握手那么快地学会数学就好了,还能教教我。”
“对了,便利店今天会来一个新兼职,听说是隔壁女校的学生,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爱跟人说话。”
他就这么一边小口地吃着吐司煎蛋,一边滔滔不绝地、将自己脑子里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说给那个安静的听众。仿佛不对它说完这一天的话,他就没有力气出门去面对那个喧嚣而疲惫的世界。
终于,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某个不容再耽搁的数字。
吴桐迅速地将最后一口食物塞进嘴里,把盘子冲洗干净,然后背上书包,匆匆忙忙地跑到纸箱前。
“我走啦,”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变得更大了的红色生物,叮嘱道,“自己在家乖乖的,别乱跑。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他便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伴随着那声熟悉的、铁门落锁的“咔哒”声,整个世界,再次归于寂静。
当那扇门“咔哒”一声关上,宣告着这个巢穴中唯一一个能与之互动的变量暂时消失后,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觉,悄然浮现在风信子的意识之中。
它刚刚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那颗蕴含着温和能量的鸡蛋,以及昨夜清理的、数不清的微小生命体。它体内的能量储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因饱足而欢欣。按照最高效的生存逻辑,此刻它应该进入休眠状态,将所有能量用于消化和成长。
但它没有。
它静静地躺在纸箱里,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
往常,在吴桐离开后,整个空间会变成一个寂静的、等待夜晚降临的狩猎场。但今天,这份寂静,似乎有些不一样。
它变得……空了。
像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器,突然缺少了一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齿轮,整个运转都因此变得滞涩和……无意义。
风信子开始分析这种陌生的状态。
它的身体机能正常,能量储备充足,周围环境安全,没有任何直接威胁。所有的生理指标都显示为“最优”。那么,这种源自核心意识的、微弱的“不适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它试图将这种感觉量化、归类。
这不是饥饿,饥饿是一种明确的、对血肉的渴求。
这不是恐惧,恐惧是面对威胁时,肾上腺素飙升的应激反应。
这不是愤怒,愤怒是领地被侵犯时的冰冷杀意。
这是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种轻微的、持续的、找不到源头的空洞感。
就好像,它庞大的信息处理系统,突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信息输入源。吴桐那喋喋不休的、无意义的语言,他脸上丰富而变化莫测的表情,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皂角和悲伤的独特气息……这些在昨天还被它归类为“需要分析的、低等的、无用的信息”,在今天它们消失之后,竟然让整个环境都变得单调乏味。
风信子缓缓地、从纸箱里流淌出来。
它没有去巡视那些可能出现猎物的角落。它对那些微弱的生命信号,第一次,提不起任何兴趣。
它的身体,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地上流动。
它爬上了那张还残留着少年体温的床,将自己的身体,缓缓地铺展在他昨晚睡过的枕头上。
那股熟悉的、干净又落寞的气息,将它完全包裹。
它的触手,轻轻地抚过被褥上因少年睡姿而留下的褶皱,感知着那些残留的、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它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重新构建出那个信息源的存在。
但没有用。
这些残留的信息,就像已经冷却的灰烬,无法再提供新的、动态的数据。
风信子将自己的身体,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兽,在寻找最后的、一点点慰藉。
它的眼瞳,倒映着空无一人的天花板,第一次,显得有些茫然。
它居然觉得有点……寂寞。
虽然,在它那浩瀚如星海的、属于高等掠食者的知识库里,根本就不存在“寂寞”这个词汇。
这是一种病,它想。一种由那个两脚生物的病毒,所引发的、前所未见的、逻辑上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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