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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小小的、会发光的黑色板子,成了风信子通往一个全新宇宙的“奇点”。她盘腿坐在那张充满了吴桐气息的床上,双手捧着手机,像捧着什么神圣的法器。她那双鲜红的竖瞳,一眨不眨地倒映着屏幕上飞速划过的、斑斓的光影。
她点开了一个图标,那是一个抖动的、黑色的音符。很快,一段段短小精悍的、配着各种嘈杂音乐的动态画面,便开始以一种信息爆炸的方式,野蛮地、不容分说地,冲刷着她那颗刚刚开始构建世界观的核心。
她看到,一个穿着和他同款校服的男孩,在雨中撑着一把伞,递给了另一个没有伞的女孩。女孩接过伞,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动画片里一模一样的、甜美的笑容。视频的配文是:“这大概就是心动的感觉吧”。
心动?她检索着数据库。吴桐在面对她新形态时,也曾“心跳加速”。这是一种“心动”吗?
她又看到,一个男人单膝跪地,将一枚闪闪发光的小圆环,套在了另一个女人的手指上。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和欢呼。女人哭了,但她身上散发出的,却是强烈的、名为“幸福”的正面能量。
这就是……“爱”的仪式吗?吴桐也渴望这种仪式吗?她是不是也应该去寻找一个这样的小圆环,然后单膝跪地……她可以蹲下,把圆环套在他的手指上?
画风一转。一个女人,正在声嘶力竭地撕扯着另一个女人的头发,嘴里喊着“你为什么抢我老公”。而旁边那个被称为“老公”的男人,却将另一个女人护在身后。视频的标题是:“防火防盗防闺蜜”。
风信子的逻辑中枢,第一次感到了轻微的混乱。
“老公”,根据上下文分析,是一种雄性与雌性之间达成的、具有高度排他性的占有契约。但为什么,契约的持有者,会去保护另一个入侵者?为什么,契约的另一方,要攻击那个入侵者,而不是收回自己对“老公”的所有权?
她看到了为了争夺遗产而反目成仇的兄弟;看到了在网络上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陌生人的“键盘侠”。看到了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身体,又在镜头前哭诉自己不幸的人。
背叛、欺骗、贪婪、嫉妒、谎言……
这些全新的、充满了负面能量的词汇,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她之前对这个世界建立的那个简单而温馨的认知模型。原来,吴桐渴望的那个“被爱”的世界,外面还包裹着如此厚重的、肮脏的、充满恶意的外壳。
她的世界观是纯粹的、线性的:强者吞噬弱者,种群延续高于一切。简单,清晰,符合宇宙的基本法则。
但现在,这个小小的、会发光的板子,向她展示了一个混沌、矛盾、充满了不合逻辑的、却又无比真实的“人类社会”。
她放下了手机,安静地坐在床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了一块明亮的光斑,光斑里,有尘埃在缓缓地飞舞。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空灵,却比以往,多了一丝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深沉的困惑。
“……爱,会消失。”
“……契约,可以被违背。”
“……就算是‘家人’,也会因为那种叫‘钱’的东西,而互相伤害。”她想起了吴桐和他的父亲。
“他们哭泣,他们愤怒,他们伤害彼此……然后,继续渴望被爱。”
“多么……矛盾的生物啊。”
她伸出自己那只白皙纤细的手,看着那完美的、属于人类的五指。她是为了回应吴桐那句“好想被爱啊”,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如果,“爱”本身,就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可靠的东西。那么,她的进化,她的模仿,又有什么意义?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俯视着楼下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
她的目光,穿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看到了那个正在学校里,忍受着疼痛和屈辱的、瘦削的少年。
一个全新的、更清晰的、也更偏执的结论,在她那非人的、逻辑至上的头脑中,缓缓成型。
“人类的‘爱’,是靠不住的。”
“他们会背叛,会欺骗,会因为各种愚蠢的理由而离开。”
“所以……吴桐需要的,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建立在脆弱契约上的‘爱’。”
她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光洁的手臂下,皮肤里仿佛有暗红色的、属于她本体的脉络,在微微地搏动。
“他需要的,是一种更稳定的更纯粹的、永远不会背叛的、绝对的‘爱’。”
“他需要的……”
她那双鲜红的竖瞳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神明的、悲悯而又残忍的光。
“……是我。”
那块小小的黑色板子,在吴桐离开后,就成了风信子探索这个混乱世界的唯一窗口。
她不再去看那些充满了欺骗和背叛的、令人费解的“爱情”故事。她那高效的处理器已经将这些信息归档为“低价值的、不适用于吴桐的负面情绪样本”。她开始有目的地,在那个名为“斗音”的信息瀑布里,检索与“照顾”和“让吴桐开心”相关的关键词。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类全新的极具吸引力的视频——料理视频。
视频里,一双双干净的手,将各种形态各异的有机物——红色的肉块、绿色的蔬菜、白色的米粒,通过切、炒、炖、煮等一系列复杂的物理和化学操作,变成了一盘盘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热量的、被称为“美食”的东西。然后,另一个人会把它吃掉,脸上露出和吴桐吃到青椒里脊时一样,那种名为“幸福”和“满足”的表情。
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逻辑链,在她的脑海中瞬间形成:
制作食物 → 喂食吴桐 → 吴桐产生正面情绪。
这是一个完美的、可以无限循环的、高效的“饲养”方案。
她决定学习给吴桐做饭吃,照顾吴桐。
她立刻开始专注地研究起来。她看着视频里的人如何将一块完整的肉,切成均匀的薄片。如何将鸡蛋打散,在热油中变成金黄的、蓬松的固体。如何将各种调味料按照特定的顺序和比例,放进锅里。
她的学习能力是恐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都被她以高清画质录入数据库,并进行慢动作分解和三维建模。她甚至能够通过视频的声音,分析出油温的变化和食材的生熟程度。
理论知识,她已经在几分钟内,完全掌握了。
现在,只剩下实践。
她放下手机,那双鲜红的竖瞳在小小的家里扫视着,寻找着可以用来实践的“有机物”。她带着一种初次上战场的、神圣的使命感,走向了厨房。
然后,她看到了现实。
那个会发出嗡嗡声的、白色的“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早上剩下的半瓶酱油和几颗干瘪的大蒜,什么都没有。米缸里,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米底。
一个严峻的、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没有食材,就无法制作食物。无法制作食物,就无法喂食吴桐。无法喂食吴桐,他就可能不会产生那种让她感到无比舒适的、名为“开心”的正面情绪能量。
这个逻辑链,在第一环,就断裂了。
风信子站在空荡荡的冰箱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张完美无瑕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类似于“苦恼”的神情。
她回想起昨夜,吴桐在给了她一根廉价的火腿肠后,那种充满了歉意的、低落的语气。
“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了。”
“等我……等我发了工资……”
原来,“钱”,那种花花绿绿的纸片,不仅可以用来进入“电影院”,还可以用来交换这些制作食物的“有机物”。
而吴桐,没有足够的“钱”。
所以,他只能吃馒头咸菜。所以,他会因为无法给她提供更好的食物而道歉。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愤怒”和“心疼”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愤怒,是针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为什么获取生存资源,需要通过交换那种无意义的纸片?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直接从“猎物”身上获取?
心疼,是针对吴桐。他那么努力地活着,却连让自己吃上一顿“美食”的能力都没有。
不行。
她不能让吴桐再吃那些“劣质”的能量块了。她要让他吃到视频里那些,能让他露出幸福表情的、真正的食物。
她需要“食材”。
而获取“食材”的途径有两个。
一,用“钱”去交换。她想起了昨夜被她藏起来的、从那几个混混身上掉下来的纸片。但那些,够吗?她不知道。
二,如果“钱”不够……那就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获取”。
她缓缓地,关上了冰箱门。冰箱门光洁的表面上,倒映出她那张依旧美丽、眼底却闪烁着冰冷决意的脸。
她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叠被吴桐珍藏起来的钞票。她抽出那张面额最大的、红色的纸片,学着视频里人类的样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自己那条松垮的运动短裤的口袋里。
然后,她穿上了一双吴桐放在门口的、对他来说合脚、对她来说却有些大的旧运动鞋。虽然光着脚更舒适,但她记得,那些视频里的人类,在出门时,都会在脚上套上这种东西。
这是“伪装”的一部分。
她走到那扇破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称之为“家”的、小小的、温暖的巢穴。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果腹而去狩猎。
而是为了她的少年,去“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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