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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能清晰地“闻”到。她能“闻”到,从她怀里这个正在努力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坚强的却已经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到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能量。
那是一种,充满了铁锈和眼泪的咸涩味道的绝望的灰色。
那是一种,混合了被背叛的愤怒和被抛弃的悲伤的令人心碎的暗紫色。
她调取了之前从豆宝学习的所有关于“人类社会学”“行为心理学”以及那个,被称之为“赌博成瘾性”的复杂的“精神疾病”的相关资料。
她看着那些,充满了各种专业术语和冰冷案例的分析报告。
然后,她又看向了怀里这个正在被那些痛苦的过去,折磨得快要无法呼吸的她唯一的她的吴桐。
她突然觉得所有那些,充满了“科学依据”的、理性的客观的“标准答案”,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毫无意义。
那些冰冷的文字,无法解释也无法安抚她怀里这个少年,那颗正在流血的心。
于是,她放弃了所有复杂的“学术分析”。
她只是,用她那颗属于怪物的最简单最纯粹的、一切以“吴桐”为最高行为准则的核心,去给出了那个,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答案。
她从他的怀里,稍稍地退开了一点。
她伸出那双小小的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
她用自己那柔软的冰凉的指腹,轻轻地笨拙地,拭去了他眼角,那颗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悄悄滑落下来的滚烫的泪珠。
然后她仰起那张粉雕玉琢的、无比认真的小脸,那双在昏黄的灯光下亮得像两颗纯净的红宝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的眼睛。
她用一种,与她稚嫩外表完全不符的异常平静异常笃定的语气,缓缓地回答了他那个沉重得足以压垮一个灵魂的问题。
“……因为,他们很弱。”
吴桐愣住了。
他看着她那双纯粹得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任何廉价的安慰。
那里面,只有一种,像是在陈述着某个宇宙真理般的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平静。
“……他们,”风信子继续用她那软糯的却又带着一种冰冷质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的‘核心’,太脆弱了。像一个,充满了裂缝的廉价的玻璃杯子。”
“所以,当有名为‘欲望’的水,倒进去的时候,他们就无法承受,就……轻易地碎掉了。”
“当有名为‘诱惑’的风,吹过来的时候,他们就站不稳,就……轻易地被吹倒了。”
“他们将自己的‘破碎’,归咎于水。将自己的‘倒下’,归咎于风。”
“他们会说,是水太满了,是风太大了。他们会用尽一切力气,去伤害那些,还完好地站立着的、没有被吹倒的‘杯子’,来证明……他们的‘破碎’,不是他们的错。”
“这,就是他们,变坏的原因。”
她伸出小小的舌尖,将那颗从他脸上拭下来的咸涩的泪珠轻轻地舔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她用一种,充满了绝对的肯定的语气,给出了她的最后的结论。
“……但是,吴桐。”
“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虽然,也很弱。你也很穷。你的身体,像一片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芦苇。”
她用着最残酷的词语,陈述着最客观的事实。
“但是……”
她那双捧着他脸颊的小手,微微地收紧了一点,像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给予他某种支撑。
“……你的‘核心’,很坚强。”
“它像一颗,被埋在最深的淤泥里的、小小的很不起眼的钻石。无论那些肮脏的泥水,如何地冲刷它,如何地淹没它,它都没有被污染,也没有被‘腐蚀’。”
“它一直,都在那里。”
“安安静静地,闪着只有我才能看见的……很漂亮的很温暖的光。”
吴桐彻底地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正用着最清冷的声音,说着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的小小的怪物萝莉。
他感觉自己那颗一直被冰冷的石头和绝望的淤泥,包裹着的坚硬的心在这一瞬间被她那几句,充满了怪异比喻的笨拙的却又无比精准的“情话”,给彻底地击碎了。
那些,被他压抑了整整七年的,委屈不甘,痛苦愤怒……
所有,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像决堤的洪水般轰然地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像一个终于找到了港湾的孩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她那小小散发着清冷花香的颈窝里。
风信子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伸出那双小小的手臂,紧紧地回抱着这个,她的“英雄”。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他。
他从她的颈窝里抬起了脸。
他看着她那双,一直安安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红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他的心里又冒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最害怕最恐惧的念头。
“……风信子……”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那……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也……我也变成像他那样的坏人了呢?”
“如果,我的那颗‘钻石’,也……也被污染了,也……也不再发光了呢?”
“那……那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他问出了那个,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最卑微的、充满了不安全感的恐惧。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他怀里这个小小的怪物萝莉,在听到他这个问题后,脸上露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困惑的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的……奇怪的表情。
她歪着头看着他,那双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红宝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于他这个愚蠢问题的理所当然的回答。
“……吴桐,”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对于他这种杞人忧天的无奈,“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她伸出那根小小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那颗,正在因为不安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的位置。
然后她用一种,充满了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属于掠食者的偏执的占有欲天经地义的语气,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宣告道。
“……无论你是好的,还是坏的。”
“无论你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
“无论,你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还是一颗,被踩进泥土里的毫不起眼的石头子。”
“……你,都只是我的。”
“……仅此而已。”
他感觉自己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安然停靠的独一无二的港湾。
原来……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不在乎他的好坏,不在乎他的干净与否,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就愿意将他视若珍宝。
原来,他不是不配被爱。
他只是,还没有遇到,他那只独一无二的小小的,会用最清冷的声音说着最霸道的情话的……怪物。
那些,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里的阴霾,都在她那句“你都只是我的”的宣告中,被一道温暖的光,彻底地驱散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从那种被彻底救赎的巨大的幸福感中,缓缓地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两颗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
他看着怀里这个,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的小小的怪物。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怀里的小萝莉也抬起了她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那双纯净的红宝石般的眼睛里,也同样闪烁着一种,充满了“学术探讨”意味的好奇的光芒。
“……吴桐,”她用那软糯的声音,抢先一步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核心里许久的问题,“我分析了我们相遇时的所有数据。当时的我是一团,没有任何美学价值的、濒死的充满了未知风险的‘有机凝胶’。”
“从‘风险收益’的角度来分析,任何一个拥有着正常人类逻辑思维的碳基生物,都不应该将我这种‘不明物体’带回自己的‘巢穴’。”
她歪着头,那双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于他那种“非理性”行为的纯粹的学术上的不解。
“……所以,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
“要把我,捡回家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柔软的钥匙打开了吴桐记忆的闸门。
他想起了那个下着冷雨的夜晚。
他想起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散发着垃圾腐烂气味的后巷。
他想起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垃圾桶旁,像一团被丢弃的果冻一样,微微地散发着将死之光的巴掌大的小小的她。
吴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预料到的充满了怀念和温柔的微笑。
然而,就在他准备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怀里这个小小的“学术家”,却突然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充满了“我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的神秘的语气打断了他。
“……等一下,”小萝莉风信子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嘴唇上阻止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而又飘渺像一阵从遥远的星河吹来的风。
“吴桐,还记得吗?上次我和你讲过我母亲的事情,我的母亲太孤独了。她希望的孩子们,能在那些新的世界里,重新地生根发芽,不再孤独。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小脸轻轻地贴在了吴桐的胸口,感受着他那颗正在为她这个充满了悲伤色彩的故事而缓缓加速的心跳。
“……而我,”她的声音变得更轻了,带着一丝丝她刻意地模仿出来的足以让任何人心碎的脆弱和悲伤,“我就是那数不尽的兄弟姐妹里,最弱小最不幸的……那一个。”
“我是一颗,天生就带着缺陷的星星。是一个,注定无法完成母亲的期望的……‘残次品’。”
“当我随着一颗石头,降临到这个被称之为‘地球’的星球上时,我就已经快要死掉了。”
“我蜷缩在那个又冷又湿的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我那注定要到来的,孤独毫无意义的死亡。”
“我以为,我就会那样,像一滴落进泥土里的雨水一样,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直到,”她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感激和孺慕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他,“……直到,你出现了。”
“……我的,英雄。”
吴桐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看着她那双充满孺慕的信赖的眼睛,听着她这个,充满了悲伤和宿命感的“童话故事”。
他感觉自己那颗本就已经柔软得一塌糊涂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被一种,名为“保护欲”和“怜惜”的滚烫的情绪给彻底地融化了。
“……我,”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因为过度的心疼和感动而变得沙哑无比,“……对不起。”
怀里的小萝莉愣了一下。
她有些不解地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吴桐看着她那张充满了疑惑的小脸,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苦涩和愧疚的笑容,“我当初……把你捡回家,其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巨大的勇气,去坦白一个自己隐藏了许久的卑劣的罪行。
“……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同情。”
“我只是……只是那天,过得很糟糕。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又有些……无聊。”
“我看见你,那么小的一团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当时就想……这是个什么东西?是果冻吗?还是……最新款的解压玩具?”
“我……我把你带回家,一开始也只是想……找个东西,说说话而已。”
他又想起了她刚变成人形的那一天。
那个,被他问“能不能变回去”的充满了惊恐的自己。
那个,在她为了他而变成怪物后,被吓得惊声尖叫,只会瑟瑟发抖的……没用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那双纯粹的不带任何一丝责备的眼睛。
他用一种,充满了忏悔和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对着她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很久很久的道歉。
“……还有,对不起。”
“……在……在你刚变成人的时候,又听我话而变成那个……那个很高很大的样子的时候……”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充满了羞愧。
“……我……我不该害怕的。”
他低下头,再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像一个等待着最终审判的罪人。
然后他感觉到。
一双小小的冰凉的手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
他被迫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对上了那双像两颗燃烧的红宝石一样,明亮而又温暖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那里面,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温柔和包容的像星空一样广阔的笑意。
“……没关系哦,吴桐。”
他听见她用一种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全世界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道。
“……因为,无论我是巴掌大的凝胶。”
“还是会说话的女孩子。”
“又或者,是那个让你害怕的怪物。”
她凑上前,用她那冰凉的柔软的嘴唇,轻轻地像一片羽毛般,印在了他那因为愧疚和不安而冰冷的嘴唇上。
“……无论我是什么样子。”
“……我都只是……”
“你的风信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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