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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116旅的临时指挥部内此时一片狼藉。木桌翻倒,文件散落一地,茶碗的碎片混着满地黄澄澄的子弹,顾家生攥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压着一声低沉的嘶吼,像是受伤的野兽。良久,他终于缓缓松开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怒火一并排出。他抬手抹了把脸。最后靠着残破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他摸向胸前口袋,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猛吸一口,青灰色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又被狠狠吐出,他眯眼望着指挥部顶棚漏下的月光。终于从内袋掏出那封皱巴巴的家书就着月光看了起来。
吾儿家生亲启:
见字如晤。为父现居珞珈山别院,这武汉三镇当真了不得!董事长给安排的是座两层洋楼,那什么,电灯电话一应俱全。昨日侍从室的小陈带我去江汉口转悠,街上车马如龙,嘿!比咱绍兴府热闹百倍哩。
前日《大公报》的记者登门,说吾儿在台儿庄杀敌立功,报纸上称你是什么“抗日名将”,连汉口商会的周会长都托人送来两坛绍兴黄酒,说是敬仰英雄。为父虽不懂军务,但听得街谈巷议,都说你顾家生是条好汉,专打倭寇,吾心里甚是宽慰。咱顾家如今竟出了个民族英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了!
昨日见有小贩叫卖绍兴香糕,为父想起你小时候,最爱吃新米打的年糕,如今你统领千军,怕是不稀罕这些乡野粗食了。
儿啊,你已二十有五,我顾家九代单传,香火万不可断,战场上枪弹无眼,你若有个闪失,叫为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切莫要再推脱!若你喜欢洋学生,为父便托人打听,总有知书达理的姑娘。你若嫌麻烦,为父直接请董事长做媒,他既待我这般周到,想来不会推辞。此事没得商量,年底前必得有个准信!
近来夜间总是梦见老家的那百亩水田,春来绿秧如毯,秋至金浪连天。咱家祖坟旁那三亩上等田,用的是你太爷那辈传下来的堆肥法子,种出的稻米蒸饭时能香透半条巷子。昨儿个梦里还在跟杨佃户对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醒来.......哎!听小陈说,等战事平息,坐火车一日便能回绍兴。罢了,你且专心杀敌。董事长待我甚厚,你无需担忧。
父 明德手书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
(桀桀桀~~~这封信可包含了诸多内容哦,我写了好久的。)
顾家生缓缓将信纸折好,塞回军装内袋。月光透过指挥部顶棚的破洞,冷冰冰地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神情愈发阴晴不定。
他想起今日老头子跟他的对话,是啊!随着自己军职越来越高,离‘那一边’也越来越远,这次这个荣誉第6师师长的位置,哪怕是老头子,估计也是付出了某些妥协才硬生生给他弄到手的。老头子今天跟他讲的那些,他都听懂了。
自己一个黄埔十期生,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少将师长了,这绝对是破天荒的提拔。再往上?那就真的不只是军功的问题了,那是权力平衡的游戏。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张张面孔,那些四期、五期的学长们,如今仍在团、旅长的位置上熬资历,苦苦挣扎。他太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了,老头子再怎么赏识他,也不可能为了他顾家生一个人去得罪整个黄埔系的旧人,毕竟那些人也是他的学生啊。
“除非再有天大的功劳……”
他咀嚼着这句话,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天大的功劳?台儿庄这一仗,已经是他能想到获得的最大功劳了。就像前世的电影里,自己硬生生把一个‘跑龙套’的角色演成了‘最佳男配角’。可再往后呢?是要干掉鬼子师团长?还是鬼子方面军司令官?更或者是鬼子的亲王?那也要有这个实力不是?难!难!难啊。
在外人眼中,他此刻该是意气风发的。二十五岁的少将师长,黄埔系当中最耀眼的明日之星,前途似锦。那些同僚们艳羡的目光,那些下属们敬畏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只要按部就班地熬下去,再过十年,军委会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看似辉煌的仕途背后,藏着怎样迫在眉睫的危机。
"熬资历..."
他轻声呢喃,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是啊,在旁人看来,他顾家生有的是时间慢慢经营。可那些在参谋部里整日研究地图的幕僚们,那些在后方高谈阔论的政客们,谁又能看清这盘棋局的真相?小鬼子注定是蹦跶不了太久的。而更让他忧心的是,当外敌退去之时,国府内里的腐朽怕是会像决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那里,新的力量正在积蓄。而他,这个被‘党果’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却像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进退维谷。留给"党果"的时间,就像这夜里的露水,看着晶莹剔透,却经不起朝阳的轻轻一晒。
按照老头子的脾性,等抗战胜利之后,内战他肯定还是要打的。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月光下缭绕,像是战场上未散的硝烟。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倘若内战一旦爆发,他的命运无非两条路,要么跟着蒋家一路打到底,其结果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兵败被俘,去那‘功德(林)’走一遭。
要么抗命不从,被软禁、被架空,甚至被秘密处决,连死后都未必能归葬祖坟。而且无论他怎么选,身边都将跟着许多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第三条路的.................”
香烟一支接一支地燃尽,灰白的烟灰簌簌落在军装前襟,顾家生却浑然不觉。他仰着头,目光穿过指挥部顶棚的破洞,就这么死死盯着那轮惨白的月亮。好像一尊石像。
夜风倒灌进来,吹散了最后一缕烟丝。东方渐渐泛起蟹壳青,当天光刺破云层时,顾家生的眸子里已经透出一股子孤狼般的狠劲。
突然,他咧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笑了。
一条路,一条染血的路,在他眼前豁然开朗。
既然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那他顾家生只能踩着刀尖往上爬!军功、权柄、人心......他要不择手段地攥在手里。挡路的,碾碎便是;碍事的,踏过去就是!这世道早他妈没了道理可讲,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他缓缓站起身,开始整理军装,一寸寸的抹平衣襟上的褶皱。虽是一夜未眠,可他的眼底却燃着异样的清明,仿佛卸下千钧重担,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痛快。
这世道逼人太甚,可有些路,他顾家生死也不会走。
“打内战?”
他冷笑一声,同室操戈的骂名,他背不起;华夏大地再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那些躲在后方高喊"剿匪"的衮衮诸公,不过是想用士兵的血染红自己的顶戴。
至于清贫度日?他嗤笑着掸落袖口上的烟灰。人活一世,既然尝过权势的滋味,谁还甘心滚回泥里刨食?他顾家生不是圣人,更做不来那等自欺欺人的勾当。
这一辈子,他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如此方能尽显男儿本色,既然做不得执棋人,那便做个掀翻棋盘的疯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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