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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外的禁军大营,笼罩在盛夏清晨特有的、黏腻而灼热的气息中。卯时刚过,赤红的日轮便已高悬天际,无情地炙烤着广袤的黄土校场。
空气仿佛凝固,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扭曲着远处操练士兵的身影。
汗水浸透了将士们粗糙的麻布短褐,沿着晒得黝黑的脊背流淌,在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瞬间又被蒸干。
只有整齐划一的呼喝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器破空声,在这闷热的死寂中撕开一道道口子,昭示着秦帝国最精锐力量的严整。
蒙挚一身玄色轻甲,腰悬青铜长剑,肃立在点将高台上。
他戴着象征统领身份的赤帻,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操练的士兵,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滚烫的夯土地面上。
突然,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撕裂了这沉闷的秩序!
“屯长!屯长你怎么了?!”
只见靠近点将台右侧的一个方阵瞬间大乱。
统率五十名步兵的屯长李湛,这个身材魁梧、方才还呼喝有力的汉子,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沉重的身躯砸在滚烫的黄土地上,激起一片烟尘。他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四肢僵直,再无声息。
更骇人的是,暗红色的、近乎发黑的浓稠血液,正从他微张的口中、鼻孔,甚至耳孔里汩汩涌出,在炽热的黄土上迅速洇开一片不祥的暗色!
“屯长!”
“军医!快叫军医!”
李湛麾下的士兵们瞬间慌了神,有人扑上去摇晃,有人惊恐后退,更多人则不知所措地呼喊,原本严整的方阵顷刻瓦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群。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临近的方阵也受到了波及,操练的呼喝声戛然而止,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那片混乱的中心。
蒙挚瞳孔骤然收缩。
他也认出了倒下的那人——李湛!
这不仅是他麾下一员悍将,更是……他心头猛地一沉。这李家可是大秦将门,也是能够与蒙家同起同坐的世家大族。如今,威名鼎鼎的李信大将军正替始皇镇守疆土,这倒下去的李湛虽然不是李家嫡系,但也算是李家的成年男丁,代表着李家的颜面。
更微妙的是,就在前一个月,蒙家族中长辈还隐晦地提及,李家欲将排行第三的孙女许配于他,以巩固两家在军中的联系。蒙挚以“祖父蒙恬未归”为由暂时推脱,但李湛已然以“未来姐夫”自居,在军中意气风发,走路带风。
如今,这个活生生的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诡异恐怖的方式暴毙!
“肃静!”蒙挚一声暴喝,瞬间压住了场面的混乱。
他身形如电,几步便从高台跃下,大步流星地分开人群,来到李湛尸身旁。
亲兵吕英和白辰早已赶到,两人面色凝重地蹲在尸体旁。
吕英探了探李湛的颈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随即对蒙挚沉重地摇了摇头:“将军,人……没了。”
蒙挚蹲下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李湛的尸身。
除了那触目惊心的七窍流血,尸体表面看不到任何明显的外伤!
李湛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几分惊愕,肤色在烈日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正常的红润,与那汩汩流出的黑血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刚才还好好的!出操前还训斥了迟到的张五!”一个年轻的士兵带着哭腔喊道,脸上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跑着跑着……就……就倒了!”他身边的同伴们脸色煞白,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更有胆小的直接瘫软在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和恐怖的死状吓得魂不附体。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尘土味混合的怪异气息。
蒙挚面沉如水,眼神冷冽如冰。
他站起身,声音不怒自威:“吕英,白辰!维持秩序,各什伍归位!操练继续!扰乱军心者,杖责二十!”
秦军法度森严,动辄刑罚加身。
士兵们被这冷硬的命令惊醒,强压着恐惧,在什长、伍长的呵斥下,勉强重新列队,只是动作僵硬了许多,目光仍忍不住瞟向那片被隔离出来的空地。
“速去请医士辛衡!”蒙挚对白辰下令,随即又补充道,“还有,叫仵作樊云一同前来!”
烈日依旧灼烤着校场,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
李湛的尸体被暂时抬到高台下的阴凉处,覆盖上一块粗糙的麻布。
医士辛衡和一名面色黝黑的仵作很快赶到。辛衡年约三旬,面容清癯,举止沉稳,是营中公认医术最高明者,深得将士信赖,连蒙挚也对他礼遇三分。他随身带着一个陈旧的漆木药箱,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气味。
辛衡与仵作樊云在尸体旁忙碌起来。辛衡仔细检查口鼻流出的黑血,嗅闻气味;仵作樊云则解开李湛的军服,检查全身是否有隐秘伤口、淤痕或中毒迹象。
蒙挚就站在一旁,铁甲在阴影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沉默地看着,眉头紧锁,校场上操练的呼喝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
不过,验尸这种事情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所以,蒙挚看了看,没有得到结论,就先回了自己的营帐忙别的事情了。
不过,整座禁军大营却这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酷暑中静默煎熬。
直到日头西斜,暑气稍退,营中升起袅袅炊烟,辛衡才带着一身疲惫和凝重的神色,走进了蒙挚那间陈设简单、仅有一张木案和几个蒲团的大帐。
帐内闷热,角落里放着一大桶刚刚打上来的井水,勉强带来一丝凉意。蒙挚正坐在案后,手中拿着一卷记录军械的竹简,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辛医士,如何?”蒙挚放下竹简,微微欠身。
辛衡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明显的犹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为难。他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回禀将军,李屯长之死……确系被害无疑。”
蒙挚并不意外,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死因?”
辛衡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谨慎地开口:“将军,此事干系重大,为稳妥计……在下斗胆建议,是否……先派人控制住尚发司所有人?盘查清楚,这三日内,尤其是今日清晨,为李屯长梳理发髻的匠人是谁?”
此言一出,不仅蒙挚瞳孔微缩,侍立在侧的吕英和白辰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尚发司?!”
“辛医士,何出此言?”蒙挚的声音低沉下去。
辛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从怀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个用素色麻布折叠包裹的小包。他走到蒙挚案前,将布包轻轻放在案几上,然后极其缓慢、极其慎重地一层层打开。
布包里,躺着一根东西。
在昏暗的帐内光线和蒙挚案头青铜雁鱼灯的映照下,那东西细若牛毛,长约半寸,一端异常尖锐,另一端则略显粗钝。它静静地躺在深色的麻布上,毫不起眼,若非辛衡如此郑重其事,几乎会被忽略过去。
“这是……?”蒙挚身体微微前倾,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此物,便是凶器。”辛衡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一根……淬了剧毒的毒针。”
“毒针?”吕英和白辰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正是。”辛衡指着那根细毒针,语气凝重,“此物是从李屯长后脑枕骨下方的发髻深处寻得!它被极其精准、且用巧力刺入了骨缝之间!其尖端所淬之毒,其烈无比!”他顿了顿,似乎回想起测试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属下取此刺浸泡于清水中片刻,再将水喂与一只野犬……那犬……顷刻间便七窍流血,抽搐而亡!其状……与李屯长一般无二!”
帐内一片死寂。
蒙挚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纤细却致命的毒针,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尚发司营帐内那些卑微的身影,他们灵巧的手指在将士们发间穿梭……李湛那梳理得一丝不苟、象征屯长身份的六股宽辫形扁髻……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有寒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如此精准、隐秘地将此毒刺刺入李湛头骨深处而不被察觉的……”
“……唯有在他低头梳发之时,站在他身后,为他盘髻束发的——尚发司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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