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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二十九年冬,京城落了第一场雪。禁军统领魏峰跪在养心殿外的雪地里,已经三个时辰了。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埋进这片苍茫的白里。寒气顺着膝盖往上爬,冻得他骨头缝都在疼,可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殿内,萧彻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那个被白雪覆盖的身影。铜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案几上堆着一叠卷宗,最上面的那本,摊开在“京郊农户沈氏”那一页。
“陛下,魏统领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贴身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劝道。
萧彻没回头,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他是禁军统领,这点风雪都扛不住,如何护朕的江山?”
李德全不敢再说话。他伺候萧彻多年,从未见过陛下这般模样——自六年前宫变后寻回陛下,他便总觉得陛下心里缺了块什么,近来更是愈发明显。对着空荡的宫殿发呆,翻来覆去看那本农事册子,甚至……在梦里喊着陌生的名字。
萧彻的目光落在卷宗上“沈氏”两个字上。魏峰回报“京郊民情”时,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握着朱笔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这两个字像根针,轻轻一刺,就挑动了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弦。
“沈氏……”他低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面,“魏峰说,她丈夫六年前坠崖失踪?”
“是,”李德全点头,“魏统领是这么说的。”
萧彻的眉头皱得更紧。六年前,正是他坠崖的日子。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转身走到案前,拿起那枚魏峰呈上的、据说是从沈氏那里当掉的玉佩。玉佩上刻着的“彻”字已经模糊,但那质地、那纹路,分明是他当年随身携带的皇家信物。
“魏峰,”萧彻的声音透过窗棂传出去,带着穿透风雪的冷硬,“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雪地里的魏峰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臣……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不知?”萧彻冷笑一声,猛地抬脚,踹翻了身边的青铜香炉。炭火溅了出来,落在地毯上,烫出几个黑印。“那你告诉朕,这枚玉佩为何会在一个农妇手里?那沈氏的丈夫,为何与朕同时坠崖?那六年,朕到底在哪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暴怒。这六年的空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是大靖的皇帝,是九五之尊,凭什么要被蒙在鼓里?
魏峰的脸埋在雪里,肩膀微微颤抖。他知道,陛下终究是要问的。太后早就吩咐过,关于那六年的事,要一字不提,就当是陛下做了场荒唐的梦。可看着陛下这副痛苦的模样,他的良心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
“陛下,”魏峰的声音带着哭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您现在是大靖的天子,要为天下苍生着想,何必……何必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的过往?”
“无关紧要?”萧彻猛地推开殿门,寒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吹得他玄色的龙袍猎猎作响。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峰,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将人淹没,“在你眼里,朕丢失的六年,是无关紧要?”
魏峰不敢抬头。他看到陛下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极致愤怒的征兆。
“臣……臣不敢。”
“不敢?”萧彻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魏峰面前。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他却浑然不觉。“魏峰,你是朕的亲信,是当年陪着朕出生入死的人。如今,你也要骗朕?”
魏峰的头埋得更低了,眼泪混着雪水,在脸上冻成了冰。一边是太后的懿旨,是皇家的颜面;一边是陛下的信任,是六年里那个叫“阿尘”的男人最珍视的过往。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陛下,”他哽咽着,“有些事,不知道,对您更好。”
“是不是更好,该由朕来判断!”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只需告诉朕,那沈氏在哪里?她的丈夫,到底是谁!”
魏峰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他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
“沈氏……带着两个孩子,在江南。”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得他心口生疼。
“江南?”萧彻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魏峰不敢隐瞒,“臣……臣派人查过,她在京郊受了欺负,田地被地主强占,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带着孩子逃往江南的。”
萧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叫“沈氏”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寒风中艰难跋涉的模样。她的丈夫“坠崖失踪”,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支撑?
“地主强占她的田?”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哪个地主?”
魏峰报出了名字。
萧彻冷笑一声:“很好。传朕旨意,将那地主抄家问斩,家产全部赏给沈氏。”
魏峰愣住了。他没想到陛下会如此震怒。
“陛下……”
“还有,”萧彻打断他,“备车,朕要去江南。”
“陛下,不可!”魏峰连忙抬头,“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
“太后那里,朕自会交代。”萧彻的语气不容置疑,“魏峰,你记住,朕是大靖的皇帝,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朕要去找的,不仅是沈氏,更是朕丢失的那六年。”
他转身回殿,留下魏峰跪在雪地里。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落着,魏峰看着陛下决绝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真相,到底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陛下的心,似乎从这一刻起,就已经飞向了那个烟雨朦胧的江南。而他,注定要背负着这份“不忠”的罪,陪着陛下,去揭开那段被刻意掩埋的过往。
殿内,萧彻脱下被雪打湿的龙袍,换上一身常服。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冷峻,一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层冷峻的外壳下,藏着多少迷茫和渴望。
“江南……”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沈氏……阿尘……”
这些名字在他舌尖打转,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
因为那六年的空白,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不拔掉,他永远无法安宁。
李德全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真的要去江南吗?”
萧彻点头:“现在就去。”
“那……要不要通知太后一声?”
“不必。”萧彻拿起那枚玉佩,紧紧攥在手里,“等朕回来,自会亲自向她解释。”
他走出殿门,雪已经小了些。魏峰依旧跪在那里,肩头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
“起来吧,”萧彻的声音缓和了些,“随朕去江南。”
魏峰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磕了个头:“臣……遵旨。”
他挣扎着站起来,双腿早已冻得麻木,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萧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向宫门外的马车。
魏峰跟在后面,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陛下的命运,都将和那个江南的女子,紧紧缠绕在一起。而这场缠绕,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劫难,他无从知晓。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萧彻坐在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
江南,沈氏,两个孩子……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盘旋,像一个个未解的谜。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一段被遗忘的过往。他只知道,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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