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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天,自打从学校回来,陈小苗话少,人也蔫了。大多时候,她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托着腮,一言不发地盯着江景,能瞅上大半天。
转眼又是周六,陆远对着电脑上的毕业论文发愁,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客厅。
陈小苗已经把屋子来来回回擦了三遍。
“小苗。”
陆远关上电脑,无奈叹笑:“歇会儿吧,地板都快让你擦秃噜皮了。”
陈小苗直起腰,一只手攥着湿漉漉的拖把杆,一只手擦汗:“俺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陆远心里跟明镜似的。
虽然自己没限制陈小苗的自由,可没有身份的她每天超市、家里两点一线,除了洗洗刷刷就是伏案写字
那天带陈小苗去学校,大学里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鲜活劲儿,和她所处的逼仄现实形成了天壤之别。
道家虽然讲究清心寡欲,可陈小苗也就十七八岁,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
哪能真跟那些枯坐蒲团的老道似的,心如古井……
看来得给她找个伴儿!
陆远暗暗琢磨着,开口喊话:“既然你闲的,正好陪我出去一趟。”
“中!中!中!”
陈小苗不问去哪,也不问干啥,能跟着陆远走出这扇门,对她来说就是件顶顶开心的事。
二人驱车在城里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个人声鼎沸的棚区前,巨大的招牌写着“江城花鸟宠物大世界”。
陆远找位置停好车,顺便问:“你养过畜生没?”
陈小苗点点头:“俺们观里养过一头老黄牛,耕地拉磨都靠它,通人性得很!后来逃难时顾不上,怕是被小鬼子给祸害哩……”
“我琢磨着养只狗,给家里添点活气儿。就是城里规矩多,遛狗铲屎打疫苗,麻烦得很,你能帮着照看吗?”
“养牛跟养狗应该差不了多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俺行!”
见陈小苗信心满满,陆远领着她一路溜达过去。
很快二人被一只两个月大的边牧幼崽吸引住目光。
小家伙黑白分明,毛茸茸的像个球,眼睛滴溜溜转,透着股机灵劲儿。
陆远蹲下身,隔着笼子逗弄它,小家伙立刻兴奋地用爪子扒拉铁丝网,呜呜叫着回应。
“老板,你家边牧怎么卖?”陆远抬头问摊主。
“哟,小哥好眼光!纯种边牧,骨架品相没得挑,一口价三千八!”老板搓着手,满脸堆笑。
陈小苗蹲在陆远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进笼子缝隙,轻轻碰了碰小狗湿润的鼻头:“陆远,这啥狗?怪好看哩。”
“洋人那边传过来的牧羊犬,聪明得很。”
“多聪明?”
陆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掏出手机,搜了个“边牧智商碾压合集”的视频递给她。
视频里,边牧开冰箱、拿饮料、按电梯、甚至帮主人带孩子,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陈小苗被边牧智商惊得小嘴微张,可看完后却不着痕迹地扯了扯陆远的衣角,压低声音:“陆远,咱别养这个。”
在她传统封建观念里,畜生多智则为妖,可以聪明通人性,但绝对不能太聪明。
陆远本就是给陈小苗挑宠物,见她不喜欢也不多问,直接作罢:“行,听你的。”
又逛了一阵,一只趴在笼子里打盹的柴犬吸引了陈小苗的注意,黄白相间的毛色,憨憨的包子脸,很是讨人喜欢。
陈小苗走到柴犬面前蹲下,隔着笼子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
柴犬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瞥她一眼,又耷拉下去。
“这狗看着老实,憨头憨脑的,怪招人疼。”
陈小苗回头问陆远:“这又是啥狗?”
陆远为了不让陈小苗日后糟心,直接坦白道:“小鬼子那边传过来的,叫柴犬。”
“小鬼子?”
陈小苗脸上表情瞬间冻结,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狗毛烫手,起身扭头就走。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嫌恶,所谓恨乌及屋体现得淋漓尽致。
接连碰壁,两人又看了金毛、拉布拉多、柯基等等,不是陆远嫌品相不够好,就是陈小苗觉得不够“顺眼”。
陆远都已经打算去另外市场再看看,却见陈小苗忽然快步走向前方摊位。
摊位上有只两个月大的二哈幼犬,软趴趴地蜷在笼子一角,绒毛黯淡,耳朵半立不立,一副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它勉强掀开眼皮,懒懒地扫视过来。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妹子你好眼光!”
摊主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见有顾客上门立刻来了精神,唾沫横飞。
“别看这小家伙现在蔫吧,那是天太热,加上刚断奶,有点不适应!它精神头足着呢,瞧瞧这骨架,这毛色,长大了绝对威风!”
陆远跟过来凑近打量,确实卖相不错。
只是那副病恹恹、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另外好像还是只串……
陆远直接问:“你这狗串的啥?”
老板继续自卖自夸:“他爸是只狼狗,聪明忠诚能护主,看家护院绝对是一把好手!”
“狼狗?我看是农村土狗吧,另外看它这病歪歪的样子,能值几个钱?”
“嘿,小兄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农村土狗,那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中华田园犬!”
之后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
陆远咬死了这狗有病、不值钱,老板则拼命强调血统稀有、潜力无限。
正相持不下时,陈小苗突然开口打破平衡。
“陆远,俺想养这只,中不中?”
坏!
陆远心里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老板那立马挺直腰杆,嗓门洪亮:“小兄弟,不是我说你!
你女朋友既然喜欢这小家伙,男人嘛就得大气点!
两千五,真不贵,女朋友开心才是无价的!”
陆远二话不说,一把扯起陈小苗逗狗的手腕,转身作势就要走:“咱回去买刚才看的那只金毛,那狗精神,好养活!”
陈小苗被陆远拽得一个趔趄,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笼子里的小家伙。
可虽然满心不舍,但陆远发话她也不会反驳。
“哎!哎!别走啊!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老板一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几步追上来,挡在两人跟前:“这么的,小兄弟你开个价。”
“去个零,250。”
“别这样,1500行了吧。”
“250。”
“800。”
“250。”
“你……”
“这狗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清楚,是个串串还有病,能不能活过三天都难。错过我们,你这二百五都未必能挣到。”
老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陆远把他吃得死死的,这狗能不能活过明天谁心里都没底。
“行……行行行!”
老板猛地一跺脚,一脸肉疼地挥手:“二百五就当交个朋友!”
结账走人,陈小苗像得了宝贝似的将小狗抱在怀里,用手指轻轻挠着它软趴趴的下巴。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善意,勉强掀起眼皮,湿漉漉的鼻头抽动两下,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有气无力地舔着陈小苗指尖。
“痒痒哩……”
陈小苗咯咯笑起来,眉眼弯弯,连日来的沉闷一扫而空。
陆远好奇问:“怎么看上它了?”
陈小苗神秘兮兮道:“陆远,恁没瞧出来吗,这小家伙串的不是狗,是狼!”
“狼?我瞅着不像啊……”
“咋不像哩!恁个城里娃娃,见过狼吗,就说不像。”
“小苗你见过狼?”
陈小苗脸上的兴奋劲骤然消散,怀里幼崽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发出一声不安的呜咽。
“那年逃荒的路上……”
陈小苗开始讲述:“仗打得太凶,人跑个精光,村子空了,地也荒了,没人气的地方就容易闹狼灾。
有一回俺实在是饿得不行,眼前发黑,走路都打晃,突然瞧见一头老狼。
那老狼浑身是伤,毛都秃了好几块,一瘸一拐的,瞅着比俺还惨,估摸应该是在狼群里打架打输了,被赶出来的。
它盯着俺,俺也盯着它,它那眼神俺到现在都记得,又凶,又狠,饿得直发绿光。
俺当时就想完了,这下要喂狼了。
可俺连跑的力气都没了,就那么直愣愣地等着。”
“然后呢?”陆远忍不住追问。
“然后……”
陈小苗长呼一口气:“它朝俺扑过来,俺吓得闭上眼,可等了一会儿没觉着疼,就听见‘噗通’一声。
俺睁眼一瞧,它自个儿倒俺脚边了,伤太重,死咯!
靠着它的肉,俺又多活了个把月……”
陈小苗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怀里的小家伙。
“刚才俺瞅它第一眼,就觉着像是见着个老熟人似的……”
陆远没有反驳,伸手揉了揉陈小苗脑袋,动作比平时更轻柔了些:“反正买都买了,先给它起个名儿?”
陈小苗琢磨道:“是恁花二百五买的它……要不就叫它‘二百五’?”
陆远点头应允:“不错,顺口又好记。”
“二百五!二百五?”
陈小苗连唤好几声。
小家伙恰在此时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仿佛在确认自己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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