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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清晨,柳家庄的状元府邸却全然没了新科及第时的清贵雅致,倒像个喧闹的市集。庭院里,几张从各家凑来的桌椅板凳胡乱摆放着,围坐着一群衣着各异的乡里乡亲。
正当中,一个穿着酱紫色织金锦缎袄裙、头上插着明晃晃两支赤金点翠凤头钗的老妇人,正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唾沫横飞。她便是柳文才的母亲——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红光满面,刻意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腕子上沉甸甸的一对足金雕花大镯子,手指时不时就抚上去摩挲两下,仿佛那冰凉的金属能给她源源不断的热度。
她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炫耀:“……可不是嘛!老身早就说过,我们家文才,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瞧瞧,这不就应验了?金銮殿上,陛下亲口点的状元郎!那是陛下跟前顶顶得意的人儿!”
她环视一圈,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愈发得意,下巴抬得老高:“你们是没瞧见,那日宫里的阵仗!陛下看着我们文才,那是满眼欢喜,当场就说了,要把最尊贵的嫡公主嫁给我们家文才!那是上赶着的!知道不?上赶着要把金枝玉叶塞进我们柳家大门!”
旁边几个妇人忙不迭地附和:“哎哟哟!柳老夫人,您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文才中状元,娶公主,啧啧,咱们柳家庄祖坟冒青烟了!”
“老夫人您以后就是公主的婆母了,那得是多大的体面!”
一片奉承声中,坐在角落的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褂子的李老太,慢悠悠端起桌上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玉石茶杯,眯着眼,借着光仔细端详着杯壁的纹路,仿佛在鉴定真伪。
她儿子考了三十年连个童生试都没过,平日里最是看不惯柳老太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撇撇嘴,凉飕飕地开口:“娶公主娘娘,自然是泼天的富贵荣华。不过啊,老姐姐,我可听说那金枝玉叶,打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养尊处优惯了,那脾气……啧啧,怕是不好伺候吧?您这婆母,怕是也不好当。”
这话像根小刺,扎得柳老夫人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她立刻重重哼了一声,伸手扶了扶头上那支分量十足的金钗,仿佛那金钗能给她撑腰似的,声音陡然拔高:“笑话!进了我柳家的门,那就是我柳家的人!老身是她的婆母,是她的天!她一个妇道人家,再尊贵能如何?还能反了天不成?伺候夫君,孝敬婆母,那是她的本分!”
李老太眼皮都没抬,依旧盯着那茶杯,慢条斯理地又刺了一句:“话是这么说。可公主娘娘出身名门,那眼界高着呢,怕是……骨子里未必看得上咱们这庄户人家出身的驸马爷哟!”
“你!”柳老夫人被戳中了最敏感的心事,脸皮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对金镯子哗啦作响,“李婆子!你少在这里酸葡萄!看不起?我们家文才可是考神降世!是状元!你知道状元是什么吗?全国读书人里拔尖儿的头一名!陛下亲封的!公主娘娘那是慧眼识珠!再说了——”
她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扬眉吐气的快意:“就是最近!公主仗着身份,对我们文才有点小性子,耍了点脾气,你们猜怎么着?陛下立刻就知道了!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下来,罚公主禁足思过!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亲自下懿旨,让公主去国子监好好学学《女诫》《女德》,就是为了让她日后能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伺候好我们文才,伺候好老身我!”
这消息像块巨石投入池塘,瞬间在乡民中炸开了锅。
“天爷!皇帝和太后都罚公主?”
“真是为了伺候好柳老夫人和状元公?”
“柳老夫人,您这福气,真是……真是没边儿了!”
一片惊叹和更热烈的奉承声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自诩年轻时读过几天书的老太公,颤巍巍站起身,对着柳老夫人深深作了个揖,满脸谄媚:“老夫人!大喜!大喜啊!文才状元公这是真真正正的一人得道!咱们可都是柳家庄的根苗,同气连枝啊!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这些乡里乡亲的,是不是……也跟着沾沾光,提携提携?”
这话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心思。
“对对对!王老太公说得在理!”
“文才状元公现在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又是驸马爷,安排个把官职,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就是!老夫人,您可得跟状元公说说,我那二小子机灵着呢,给个城门吏当当就行!”
“我家大孙子读过两年私塾,能写会算,去衙门里当个书办正合适!”
众人七嘴八舌,眼巴巴地望着柳老夫人,仿佛她已是能点石成金的活菩萨。
李老太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心里那股憋闷的邪火更旺了,忍不住又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哟,安排官职?这可不是小事。状元公……怕是刚当上驸马,根基还不稳吧?这权利……真有那么大?别是咱们空欢喜一场。”
柳老夫人被这接二连三的质疑彻底激怒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等着“鸡犬升天”的乡亲面前。她“腾”地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几乎要扬到天上去,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狂妄:
“怎么没有?!李婆子你少在这里狗眼看人低!我们家文才现在是驸马都尉!是陛下的乘龙快婿!公主娘娘都得乖乖听我的话!那皇帝陛下,往后就是我们柳家的亲家公!自己亲家公!懂不懂?要个官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跟自家菜园子里拔根葱有什么两样?以后你们谁家有事,缺钱缺官缺门路,不用找文才,直接来找我!就当找公主娘娘一样!”
“亲家公?!”
“找老夫人就当找公主娘娘?!”
这惊世骇俗的话,像烈酒一样瞬间点燃了所有乡民的狂热。他们被这泼天的富贵许诺冲昏了头脑,激动得满脸通红,纷纷起身,那王老太公更是带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
“老夫人圣明!柳家庄万岁!状元公万岁!”
“老夫人圣明!万岁!”
庭院里顿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杂乱无章的“万岁”欢呼声,仿佛这里不是驸马府,而是柳老夫人登基的金銮殿。
状元府邸,大红门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高悬的“状元府”三个鎏金大字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新贵的张扬气派。门前的石狮威武,台阶洁净,却莫名给人一种冰冷疏离之感。
一顶装饰着皇家徽记、却并不十分张扬的轿辇已经停在门前。轿帘掀开,一只纤白素手搭在了早已侍立在旁的鹤姐伸出的手臂上。
昭阳公主南栀子,一身淡雅的天青色宫装,未施过多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素玉簪。她扶着鹤姐的手,缓缓步下轿辇,站定在状元府紧闭的大门前。她微微仰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状元府”的匾额,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殿下,”鹤姐看着眼前紧闭的朱门和门内隐隐传来的喧嚣,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和不赞同,“这府里……听着闹腾得很。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南栀子收回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是的。”
她今日来,自有她的目的。
鹤姐无奈,知道拗不过公主,只得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对着门房处一脸惊惶、显然也被门内混乱惊动的小厮道:“速去通传,昭阳公主殿下驾到,让驸马与老夫人速速出迎。”
小厮大惊,一路小跑地推开角门挤了进去报信:“老、老夫人!公……公主殿下的銮驾到了府门外了!”
这声通报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瞬间炸得庭院里死寂一片。所有的欢呼声、喧闹声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高呼“万岁”的王老太公,脸上的谄媚瞬间化为极致的狂喜,他猛地跳起来,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声音尖利地喊道:
“公主!是公主娘娘!定是给咱们送官职来了!快!快随老夫去迎公主娘娘!迎咱们的官位啊!”
“迎官位!迎官位!”
被巨大“惊喜”冲昏头脑的乡民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尊卑,在王老太公的煽动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乱哄哄、争先恐后地朝着大门方向蜂拥而去!
桌椅被撞翻,茶盏摔碎在地,场面彻底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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