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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名仪式结束之后,鄢懋卿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那些“年兄”们的孤立。出宫的路上,这些“年兄”明显都在有意无意与他保持着距离,还有人时不时投来或是厌恶、或是嫌弃的目光,甚至有的还带了些许敌意。
而等到了宫外可以自便的时候,这些“年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有人三五成群聚作一团,看似是在私下议论,实则故意提高音量,让鄢懋卿听的一清二楚:
“啧啧啧,那不是‘拔!置!甲!第!’的状元郎么,怎么没有黄伞引路、仪仗护送,竟要孤身一人走回去,这究竟是何道理?”
“的确是‘拔!置!甲!第!’,倒数第一名难道就不是第一名了么?”
“他该不会以为如此哗众取宠,便能得到皇上垂青吧?”
“垂青个屁,不治他个失仪之罪已是法外开恩,没见方才出宫的时候执事官还在一个劲的瞪他,那眼神怕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与这种人同科是我毕生的耻辱!”
“离这种人远点,当心沾染一身污秽……”
“……”
这些进士大多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刚中了进士又意气风发,加之尚未经过官场浸染,自然免不了自视清高、嫉恶如仇。
不过这也就是他们未曾看到鄢懋卿那封殿试答卷。
若是看过,现在恐怕还会有人直接啐在鄢懋卿脸上,当面将他骂他狗血淋头。
当然,这其中亦有不少人是在人云亦云,一来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既清高又合群,二来则是带了些许落井下石的恶意。
毕竟同科进士日后亦是官场上的竞争对手。
他们尚不知嘉靖帝的逆鳞,不懂鄢懋卿今日传胪仪上的失仪,可能面临怎样的严重后果。
只是恨自己没有鄢懋卿这种为了“进步”不顾头脸的勇气与决心,又担心日后争不过鄢懋卿这样的竞争对手,于是巴不得见他提前出局……
“呵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面对这些人的聒噪,鄢懋卿心中却有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豪气,
“小爷连内阁、六部重臣和嘉靖帝的厌恶都求之不得,你们这些尚未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又算哪块小鱼干?”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你就是鄢懋卿?”
一个嘴唇略厚、身形高大的人挡在了面前。
鄢懋卿定睛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这一科的第二甲第三名,一早就被他有心留意过的高拱。
据鄢懋卿所知,未来的高拱称得上是个能臣。
他虽然在嘉靖这一朝的最后一年才进了内阁,又因与徐阶反目被逼光速致仕,并无太大作为。
但等徐阶退休归乡之后,他很快就又起复归来,不久出任内阁首辅。
在任期间,他着手改革吏治、重整军事、知人善用,可谓励精图治,政绩斐然,被史家评为“练习政体,负经济才,所建白皆可行”。
甚至就连后来张居正的改革得以迅速推行,与高拱出任内阁首辅时打下的基础也不无关系。
不过高拱政绩卓然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又性格暴躁,负气凌人,不能容物,有所忤触之立燃,以致与同僚仇隙不合,招来诸多非议,最终酿成了日后被张居正和冯保合力逐出朝堂的结果。
而鄢懋卿倒还挺敬佩这种性格鲜明的直人,于是笑着施了一礼:
“在下鄢懋卿,不知年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瞧不上你这类人,欲当你面直抒胸臆!”
高拱鄙夷的瞅了他一眼,随即不留情面的斥道。
现场本来就有不少人留意鄢懋卿,此刻见有人公然上前寻衅,自是立刻停下脚步围观过来。
鄢懋卿也不在意,依旧笑呵呵的道:
“年兄但抒无妨,我承受得住。”
“你!”
见鄢懋卿嬉皮笑脸的模样,高拱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不由更加恼怒,当即大声斥道:
“既举功名,当为生民请命,为社稷效忠,凭功绩晋秩方为正道!”
“然你这厮却心术不正,为搏皇上一哂,当众御前失仪,又哗众取宠,以三甲末等之身逾鼎甲之辞,卖节求荣之心昭然若揭,正因由你这等奸邪无耻之人,才使朝中贪惰谄谀之风不绝!”
“我虽愚陋不才,亦耻于与你同科及第,恶心!”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起哄,顿时喧嚣一片:
“高年兄说得好,道出了我辈心声!”
“高年兄所言极是,谗谄蔽明,则方正靡容!”
“高年兄真是一针见血……”
“……”
喧嚣声中,忽然又响起一个更加高亢尖利的喊声,瞬间压过了其他的声音:
“这番言论亦是我之心声,我张裕升实名支持!!!”
“?”
鄢懋卿循声望去,立刻看到了那张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激动而胀红的熟悉面孔。
此人正是昨夜还在豫章会馆中与他闲聊过几句的张裕升。
同时张裕升还是前主来到豫章会馆、乃至来到京城之后所结交的人中,最为亲近信任的一个友人。
在鄢懋卿穿越过来之前,两人便时常一同把酒言欢,畅言时事政事,喝大了就抵足而眠,甚至还曾击掌相约,今后在官场上一定相互帮扶,苟富贵不相忘。
正因如此。
昨夜张裕升询问他是否对殿试名次胸有成竹时,鄢懋卿才会与其开上两句玩笑。
至于严世蕃将他逐出豫章书院时,张裕升像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的事,他倒并未放在心上。
一来是因为身为穿越者,鄢懋卿不可能完全代入前主的社交与情感,故而不觉得有多失望;
二来则是因为张裕升与他在豫章会馆都是寄人篱下。
而张裕升的家境又远逊于他,一旦没有了豫章会馆的捐助,只怕吃饭住宿都是问题,因此鄢懋卿也能够理解张裕升的苦衷。
但张裕升此时此刻的举动,他却已不能理解。
眼下可没人逼他如此表态,更没有什么不得已的现实压力……
与此同时。
张裕升有意回避着鄢懋卿的目光,却又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心中飘然自得:
“不就是哗众取宠么,鄢懋卿做得,我也做得!”
“此事传扬出去,定可提升我的名望,或许对接下来馆选颇有益处,万一选上了庶吉士,我今后的仕途必将如日方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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