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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伟的办公室空了。那张宽大锃亮的老板椅空荡荡地摆放着,无声地提醒着它的前任主人已经不在其位。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多水县大大小小的衙门。
茶余饭后,办公室里,走廊拐角,所有压低的议论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名字——李毅飞。
“听说了吗?张大伟栽了!栽得干脆!”
“活该!那家伙平时趾高气扬,这次踢到铁板了!”
“啧,李书记这手段…还是那么利索!不,是更厉害了!不声不响就把事办了!”
“以后都规矩点吧!这位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趁着书记县长工作侧重点不同浑水摸鱼的“聪明人”,瞬间缩回了试探的手。
张大伟就是最好的例子,清楚地昭示着一个铁律:在李毅飞眼皮底下伸手,管你背后是谁,伸多长,剁你没商量!
一时间,多水县官场竟显出几分少有的“风清气正”来。
李毅飞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现在需要的是蛰伏,是震慑。工作节点临近,这个节骨眼上,多水县必须稳如磐石,不能出半点岔子。张大伟这只出头鸟,处理得及时。
他把张大伟的案子全权交给了马树军。这位一科科长像打了强心针,带着手下人一头扎进卷宗里,决心要挖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回报李书记的信任。
李毅飞乐得清闲,转头接了王卫东抛来的橄榄枝。
“王书记,多港镇北港刘庄项目,最近老有些地痞流氓捣乱,影响施工,也吓跑了投资商。”李毅飞电话里语气平淡,像在说件寻常事。
王卫东在电话那头立刻表态:“毅飞书记放心!打击违法犯罪,我政法委职责所在!保证把那些不长眼的清理干净!还多港镇一个清朗环境!”
电话刚撂下,县公安局的警车就迅速赶往了多港镇。王卫东这把刀,借得痛快,使得也狠!他要向李毅飞,也向整个多水县证明,他王卫东的刀,同样锋利!
效果立竿见影。不到三天,王成贵的电话就打到了李毅飞办公室,声音里透着久违的轻松:“领导!太神了!
那些牛鬼蛇神全不见了!工地热火朝天,骚扰电话也没了!水生集团的沈总还特意打电话来,说佩服!真佩服!您说到做到!”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工地上机械的轰鸣声。
多港镇的老百姓更是把李毅飞夸上了天。茶馆里,村头大树下,满是赞叹:
“还是咱飞娃子硬气!一回来就把那些歪风邪气给镇住了!”
“可不!听说连县里的大官都让他给处理了!”
“老李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这么个能人!”这话传到李毅飞爷爷耳朵里,老爷子叼着旱烟袋,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娃子给公家办事,应该的!”
时间一晃,到了2013年3月2日,周六。多水县委大楼却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像临战指挥部。
庄稼官、韩国豪、李毅飞…所有在家县委常委,都钉在了自己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原因无他,市里刚刚开完紧急视频会议。市委领导的脸在屏幕上绷得很紧,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稳定压倒一切!安阴市,决不允许出现一例越级表达诉求的事件!
哪个县区捅了篓子,哪个县区的一二把手,自己掂量后果!”
压力像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李毅飞坐在纪委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记忆碎片。
他记得前世时,多水县在今年好像爆出过一桩事——有一批村民想前往上面表达诉求,虽然最后在火车站被耐心劝回了,但不知被哪个记者拍到了照片,捅了出去!
结果安阴市被严厉批评,从上到下灰头土脸!
是哪来着?李毅飞眉头紧锁,记忆的迷雾渐渐散开——大王庄!对,就是大王庄!那个村民常通过这个渠道表达诉求的村子!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李毅飞猛地站起身!
现在不是计较庄稼官和韩国豪工作侧重点不同的时候!这节骨眼上,大王庄要是再出状况,整个多水县班子都得被连累!谁都跑不了!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笔记本,脚步带风地冲出办公室,直奔顶楼县委书记办公室。
“李书记?”庄稼官的秘书看到李毅飞脸色冷峻地快步走来,心里一紧,连忙起身。
“书记在吗?急事!”李毅飞脚步没停。
“在…在的!”秘书赶紧小跑着上前推开厚重的实木门。
庄稼官正对着电脑上一份报告皱眉,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李毅飞,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这小子,刚消停两天,难道又要动谁?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带着点试探:“哟,毅飞书记?这么急?又有情况?”
李毅飞没理会他那点心思,反手把门带上,几步走到他办公桌前,声音低沉:“书记,不是小事!是要命的事!大王庄!”
“大王庄?”庄稼官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哪个大王庄?出什么事了?”他刚来两个多月,对下面的陈年情况,确实不熟。
“大王庄!卫书记时期就有村民常通过特殊渠道向上级诉求的!”李毅飞语速极快,“从征地补偿协商,到村集体资产分配,再到镇村干部作风…村民每年都会通过一些途径反映诉求!
曾到镇里、县里表达想法,省里也去过!我怕他们今年会去……”
李毅飞每说一句,庄稼官的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后面时,他“嚯”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仿佛已经看到市委领导铁青的脸,看到省里的问责文件,看到自己位置不稳!
“你…你确定?!”庄稼官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现在…现在他们还有这心思?”
“书记!”李毅飞眼神锐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王庄村民对诉求的流程比较了解!
现在这个时期,一点火星就能引发关注!他们那些积压的诉求,就是需要重视的问题!我们赌不起!”
庄稼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手脚冰凉。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书记的矜持和与韩国豪的工作分歧了,一把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指有些抖地按号码,声音发紧:“国豪县长!
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接着又拨给王卫东、柏丁仪,“卫东书记!丁仪部长!放下手里工作!立刻过来!紧急会议!”
不到十分钟,韩国豪、王卫东、柏丁仪急匆匆地赶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
韩国豪脸色不太好,进门就问:“书记!什么事这么急?下面一堆事呢!”
王卫东和柏丁仪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询问。
“都坐下!”庄稼官此刻顾不上韩国豪的态度了,脸色凝重,他指着李毅飞,“让毅飞书记跟你们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毅飞身上。
李毅飞也不废话,翻开笔记本,声音清晰而冷静,将大王庄村民多年来通过渠道表达诉求的情况,条理分明地讲了出来。
每一次反映的时间、焦点、涉及的人员和部门、造成的影响…桩桩件件,详实得令人心惊。
随着他的叙述,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韩国豪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变得和庄稼官一样煞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缝。
王卫东眉头紧锁,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敲着,眼神凝重。涉及到群体性关切和潜在的向上面表达诉求的情况,这踩到了他最敏感的红线!
柏丁仪这位组织部长,虽然不直接分管信访维稳,但听到那需要重视的过往和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坐直了。
死寂。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毅飞冷静的声音,和几人或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浓云翻滚,一场暴雨似乎随时要下。
“……情况就是这样。”李毅飞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几位脸色难看的同僚,“当务之急三点:第一,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大王庄的村民,尤其是那几位积极反映诉求的代表。
第二,立刻派人下去,耐心沟通!摸清他们现在最核心的合理诉求是什么?是旧问题未解决,还是有新的关切?
第三,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哪怕是阶段性措施,也必须先把眼前的问题妥善处理!”
“对!毅飞书记说得对!”庄稼官第一个反应过来,拍板定调,“必须稳妥处置!
国豪县长,政府那边立刻组织专班,公安、信访、属地乡镇,全部动起来!做好大王庄的工作!确保村民不离开县域!”
韩国豪此刻哪还有心思纠结工作分歧,连忙点头:“好!我马上安排!成立联合工作组!24小时做好沟通服务!”
“我这边让执法队抽调得力人手,配合工作组,做好应急准备!
同时加强信息收集,摸清那几位代表的动态!”王卫东也立刻表态,语气坚决。
“组织部这边,可以配合了解下大王庄的基层组织情况,看看是不是村干部服务不到位,导致诉求没能及时回应,积累了矛盾。”柏丁仪提出了自己的切入点。
目标明确了,分工也大致有了。可当话题转到最关键、也最烫手的第二步——“谁去大王庄”时,刚刚还紧张商议的场面,瞬间冷却下来。
派谁去?谁愿意去?
这差事,做好了是应该的,顶多不挨骂。可一旦做不好,大王庄的村民情绪没安抚好,甚至有人离开县域…那这个带队下去的人,就是现成的责任承担者!天大的责任,第一个落他头上!
庄稼官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韩国豪端起茶杯,假装吹着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神飘忽。
王卫东低头整理着袖口,仿佛那点褶皱无比重要。柏丁仪则微微侧头,专注地看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空。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办公室里弥漫。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风声。
李毅飞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这些职场老手,权衡得失的本事比谁都精。
李毅飞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他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双躲闪的眼睛,看着窗外那山雨欲来的沉沉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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