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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珏那金石般冷冽的声音,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柳氏那熊熊燃烧的怒火,让她濒临失控的理智强行归位,所有动作僵在原地。与此同时,园中的喧闹终于惊动了正厅内的人。姜禹同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他步履沉稳,周身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
“何事喧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柳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常在邸报及士林传闻中出现的姜家现任家主。她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撇下姜瑜,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屈膝行了个礼:
“姜公万安!妾身乃原姜家姜承宗之妻柳氏。未曾想姜公在家,实乃妾身之幸!”
姜禹同的目光在柳氏、姜瑜、姜珏以及面色沉凝的总管面上掠过,不动声色,只沉声问道:“柳娘子此来,所为何事?可是有关于小女之事需交代?”
他身份贵重,本不必如此客气,更非多言之人。但念及对方是抚养了瑜儿多年的养母,姜禹同难得多了几分耐心,只当对方是来交代瑜儿的生活习性、饮食好恶等琐事。
柳氏哪里知晓其中深意?只听得姜禹同这般“谦逊”地问她是否要“交代”什么,那点可怜的虚荣心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这可是姜家的家主啊!竟让她来“交代”?!
可见自家在原姜家那点微末产业,在姜公眼中竟是如此重要!方才被姜珏呵斥的憋屈瞬间烟消云散,她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几分自得:“确有一事需劳烦姜公。”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姜瑜,迅速拉过姜珊,“姜公,这是小女姜珊。”
姜珊忙敛衽行礼,声音娇柔:“姜公万福。”
“是这般,”柳氏清了清嗓子,“妾身听闻,官家为彰显汴京文华,特命国子监牵头,从四大书院遴选八位品学兼优的学子,参与新市坊营造图册的编撰,以为后世典范。这最终名录,听闻需经贵府积善堂过目定夺?”
她顿了顿,脸上堆满笑容:“因着些许误会,原本应属小女的名额,竟被人横夺了去。妾身此来,便是想恳请姜公开恩,将这名额……换还给小女。于姜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姜禹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此事他略有耳闻,具体操办的是三弟姜禹泰,他并未插手。
依着他的秉性,最是不喜这等徇私舞弊、假公济私之事。
然而,眼前之人毕竟是养育了瑜儿多年的养母……姜禹同心中难免多了一丝考量。罢了,权当是酬谢他们对瑜儿的养育之情,了却这份因果。
他心下微叹,便松了口:“此事我稍后过问。那取代令嫒名额之人姓甚名谁?我着人查实便是。”
“姜瑜!”柳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姜禹同正欲唤随从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看向柳氏,眼中满是惊愕:“你说谁?”
“姜瑜啊!”柳氏以为他没听清,干脆指着旁边静立不语的姜瑜,语带“痛心疾首”,“就是她!这孩子原是我家好心收养的,谁知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性情乖戾不说,还惯会扯谎欺瞒!妾身也未曾料到,她生身之母竟是在贵府帮佣的……”
她滔滔不绝地给姜瑜泼着脏水,越说越起劲:“……这人的品性啊,生来就定了根骨!妾身费尽心血教养,可她就是学不好,烂泥扶不上墙!手脚也不甚干净,在我家时还能包容,如今到了贵府这等门第,真怕她……”
姜珏在一旁听得脸都黑了,他终于明白妹妹方才那句“穿小鞋”是何等精辟!这妇人简直恶毒至极!
一旁的总管和陈氏更是目瞪口呆。这、这柳娘子……竟是当着家主的面如此诋毁大小姐?!她是失心疯了不成?!
姜瑜早已习惯了柳氏的污蔑诋毁。方才她对总管那番话,她可以置若罔闻。
可是此刻,当着刚刚维护过她的兄长姜珏,还有这位……初见便为她撑腰的亲生父亲的面,柳氏那声声刺耳的贬损,却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恼怒与难堪。
这是她刚刚开始接纳的家人,是她心底悄然生出的一丝对“家”的微弱期待。为什么?为什么柳氏就如此见不得她好?
柳氏难道不知,她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会给她带来怎样的误解和轻视吗?
她知道的。
她只是不在乎。她只是单纯地、恶毒地,想让所有人都厌弃她,憎恶她。
幼时在私塾,但凡有先生流露出对她的喜爱或赞赏,柳氏总会想方设法在先生面前编排她的不是,将她描绘成一个顽劣不堪、心思歹毒的孩子。先生们大抵从未想过会有母亲如此诋毁自己的“女儿”,几乎都信了柳氏的话,认定她是个坏胚子。
因为她越是不被喜欢,姜珊就越能稳稳压在她头上。
久而久之,这种刻意的贬低与诋毁,仿佛已成了柳氏深入骨髓的习惯,一如眼前。
垂在广袖下的手悄然攥紧,指节泛白。听着柳氏那喋喋不休、颠倒黑白的污言秽语,姜瑜终究没能忍住,胸中那股郁气猛地冲上喉头:
“住口!”
“住口!”
两道声音,一清冷,一沉怒,竟是不约而同地响起!
姜瑜下意识侧首,看向声音的另一道来源。
正是此刻面沉如水的姜禹同!他本就生得冷峻威严,此刻眉眼含霜,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势,竟让园中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柳氏被他这陡然爆发的威压吓得浑身一颤,瞬间噤若寒蝉。
姜禹同目光如寒冰利刃,冷冷钉在柳氏身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姜家嫡脉千金,岂容你一介外妇在此妄加置喙?!”他猛地拂袖,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总管,送客!”
柳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和那句“姜家嫡脉千金”彻底弄懵了,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还要纠缠着追问:“姜、姜公……您这话是何意?什么千金……”
一旁的总管早已按捺不住,立刻指挥两名健壮的仆妇上前,毫不客气地将柳氏母女往外“请”去,动作麻利,态度坚决。
姜禹同冷眼看着那对母女被利落地“送”出园门,这才转身看向姜瑜。他眼中怒意未消,却多了几分沉痛与询问:“那原姜家……过去便是如此待你的?”
话刚出口,他便抿紧了唇线,深觉自己问得多余。
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放肆诋毁,过去在那深宅之中,他的瑜儿还不知受了多少磋磨!原以为女儿被收养,好歹衣食无忧,不曾想……那姜承宗夫妇竟是此等卑劣小人!
姜禹同越想越怒,胸中怒火翻腾,猛地扭头对姜珏厉声吩咐:
“即刻传讯于你三叔!命他撤回所有予原姜家的漕运份额,收回积善堂允诺的皇商资格!凡与我姜家相关之便利,一概收回!”
那份漕运份额和皇商资格,本是他为了报答原姜家对瑜儿的“养育之恩”,特意吩咐三弟姜禹泰关照的,不仅让渡了巨额利润,更是有意扶持原姜家更上一层楼。如今知晓他们竟是如此苛待瑜儿,他岂能再容这等人沾他姜家半分光?!
他们不配!
姜珏此刻脸上才重新恢复了那温雅的笑意,甚至带着一丝痛快,干脆应道:“是,父亲!”说着便示意随侍的青衣小厮速去传讯。
姜瑜则是怔怔地看着姜禹同这番雷霆发作,心头翻涌着陌生的暖流。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羽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浅笑意。
她的这位新兄长,还有这位……父亲,似乎与原姜家的那些人,很不一样。
……真好。
姜府·朱漆大门外
柳氏与姜珊被毫不留情地“请”出了姜府那扇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朱漆大门。
两人站在门外,脸上皆是茫然与惊惶,全然不明白事情为何急转直下。
姜公为何突然震怒?
他口中那句“姜家嫡脉千金”……究竟指的是谁?
总管站在门内,看着这对蠢钝如猪的母女,心中鄙夷更甚。原本她们养大了大小姐,凭着这份天大的恩情,姜家未来随手漏出一点好处,都足以让她们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可叹这原姜家人,竟至此刻仍未醒悟,她们口中那个“白眼狼”、“贱婢”的养女,究竟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身为姜府总管,他素来注重体面与规矩,不屑于口出恶言或阴阳怪气。
但他决定,给她们一个明白。
他站在门槛内,隔着缓缓合拢的门缝,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入门外二人耳中:
“我家家主十八年前曾痛失掌上明珠。今日,正是我家大小姐认祖归宗、重返门庭之吉日。家主岂容外人诋毁爱女清誉?今日府中有要事,恕不待客,两位娘子请回吧。”
说罢,厚重的朱漆大门“哐当”一声,在柳氏母女面前彻底合拢。
门外,只余下柳氏与姜珊呆若木鸡,面面相觑,如同两尊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
柳氏扶着女儿的手臂,双腿发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珊、珊儿……他……他说什么?什……什么大小姐?谁……谁是大小姐?”
姜珊脸色惨白如纸,拼命摇头,仿佛要将那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不……不可能……定是听错了!定是听错了!”
她拒绝相信!那个所谓的姜家千金,绝不可能是姜瑜!
绝对不能是她!
柳氏缓缓地、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女儿那张写满惊惶与不愿置信的脸。好半晌,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软软地朝地上瘫坐下去。
“完了……”她失魂落魄地喃喃,声音空洞,带着无尽的恐惧,“我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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