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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是被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呛醒的。那气味像一把细针,先扎进鼻腔,再顺着呼吸道往下钻,刺得喉咙发痒。她迷迷糊糊地皱了皱眉头,本能地想翻个身,却被后背的硌痛感惊醒——床板硬得像块晒了三天的砖,脊椎骨抵在上面,传来阵阵酸麻。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转着,风叶上积了层薄灰,吹下来的风裹着旧窗帘的霉味,像晒过的老棉被,闷得人胸口发沉。
她动了动胳膊,手腕上传来刺痛。低头一看,输液管还插在血管里,针孔周围泛着淡青,胶布边缘卷了起来,粘得皮肤发痒。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里盛着半杯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顺着杯身滚下来,在漆皮脱落的桌面上晕开个小圆圈。
“姑娘,你醒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护士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的哑,像晒了一天的竹叶。林夏抬头,看见穿蓝布大褂的护士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大褂的颜色是那种旧旧的蓝,像洗了很多次的牛仔裤,袖口沾着块暗黄色的碘伏渍,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毛衫。护士放下托盘时,指尖碰了碰输液管,塑料软管里的液体“滴答”响了一声,她才想起把托盘里的药瓶摆好,又擦了擦额头的汗——头顶的吊扇根本不管用,护士的鬓角全是汗,贴在额头上,像层发亮的膜。
“刚才喊你半天没反应,吓我一跳。”护士一边整理药瓶,一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加班也不看看时候,昨天晚上送来的时候,脸白得跟纸似的,血压都快测不到了。”
林夏盯着护士的蓝布大褂,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她记得前世的护士服都是白色的,材质柔软,领口有蕾丝花边,袖口永远干干净净的,不像眼前这件,蓝布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血渍,像朵暗褐色的花。护士的手粗糙得很,指腹上有茧,碰她手腕的时候,像老树皮擦过皮肤,她忍不住缩了缩。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怎么在这里?”
护士把体温计塞进她腋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昨天加班晕在办公室,同事送过来的。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没大碍,休息两天就好了。”
办公室?
林夏的脑子突然炸了一下。她想起昨天晚上——不对,应该是前世的昨天晚上?她坐在申华证券投行部的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亮得刺眼,上面是国企改制项目的报表,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端起桌上的速溶咖啡喝了一口,苦味顺着喉咙往下滑,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前世的她,明明是在2023年的雨夜啊。
她记得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她抱着文件夹从公司出来,李阳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手里举着把黑伞。他穿了件藏青色的西装,领口的领带歪了,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夏夏,我有话跟你说。”
她跟着他走到楼梯口,李阳突然转身,手里的文件夹砸在她肩膀上:“林夏,你为什么要泄露项目机密?”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没有!是你——”
“够了!”李阳的声音像炸雷,“监控里拍到你昨天晚上进了我的办公室,你以为我没证据?”
她想解释,可李阳根本不给她机会。他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往后退了两步,踩空了楼梯。脑袋撞在台阶上的瞬间,她听见陈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慌乱:“夏夏!”
意识消失前,她看见陈默的身影穿过雨幕,朝她跑过来,可她已经来不及伸手了。
“姑娘?”
护士的声音把林夏拉回现实。她抬头,看见护士正盯着她,手里拿着体温计,眉头皱得像个结:“36.8度,正常。喝口温水吧,别噎着。”
林夏接过水杯,手指碰到杯壁的瞬间,突然僵住了。
水杯是搪瓷的,杯身印着“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红字,边缘有个缺口,是她前世实习时不小心摔的。她记得那天晚上她加班到十点,想泡杯速溶咖啡,结果杯子没拿稳,摔在地上,缺口划了她的手指,流了点血。当时陈默刚好进来,看见她的手指,皱着眉说:“怎么这么不小心?”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帮她贴上。
现在,她摸着那个缺口,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像碰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突然转头,看向窗外。
窗户是木质的,框架上漆皮脱落,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窗帘是藏青色的,上面有个破洞,风从破洞里钻进来,吹得窗帘晃了晃。窗外的梧桐叶正落得满地,金黄的叶子像蝴蝶似的,飘落在水泥地上,铺成了一层软乎乎的地毯。树影里晃着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推着辆旧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木箱,箱子上用红漆写着“光明冰砖”四个大字。老太太的嗓子有点哑,吆喝声像老留声机里的歌:“光明冰砖,两毛钱一根嘞——”
风里飘来冰棒的甜香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钻进林夏的鼻子里。她突然想起,1998年的夏天,她每天加班到晚上,都会去楼下买一根光明冰砖,坐在公司门口的台阶上吃。冰砖化得快,滴在她的白衬衫上,留下个甜津津的印子,她还得赶紧回去洗,不然会被领导说。
“姑娘,你没事吧?”
护士的声音又传来,林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水杯里的水晃出来,洒在她的病号服上。她赶紧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床头柜,瞳孔骤缩。
床头柜上摆着一部黑色的摩托罗拉BP机,外壳是塑料的,有点凉,屏幕还亮着,显示着“1998年10月15日 14:30”。旁边放着台老式台式电脑,机箱上贴着“联想386”的标签,外壳上有道划痕,是她前世实习时不小心碰的——那天她搬资料,胳膊肘撞在机箱上,划了道两寸长的痕,她还心疼了半天,用纸巾擦了又擦。最边上摊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标题是《沪市国企改制试点启动》,日期清清楚楚——1998年10月14日,边缘有块咖啡渍,是她昨天晚上加班时不小心洒的,她记得当时她泡了杯速溶咖啡,喝到一半就晕过去了,咖啡杯倒在报纸上,把标题都浸得模糊了。
“这、这不可能……”
林夏伸手去摸BP机,手指发抖,碰到屏幕的时候,屏幕的光闪了闪,显示的时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门。她想起1998年的自己,22岁,刚从复旦大学金融系毕业,进了申华证券投行部当实习生。每天加班到凌晨,为了能留下,拼得像条狗。她记得当时她的办公桌在角落,旁边是陈默的位置,陈默是投行部的分析师,比她大两岁,总是帮她整理资料,还教她看财务报表。她记得陈默的抽屉里总放着一盒薄荷糖,说是加班的时候吃,能提神。她记得有一次她加班到凌晨,陈默给她买了份豆浆油条,豆浆还热着,油条脆得掉渣,她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可前世的结局呢?
她被李阳设计泄露了项目机密,被公司开除。陈默因为误会她和李阳有染,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记得最后一次见陈默,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陈默坐在她对面,眼睛里全是失望:“林夏,你为什么要跟李阳在一起?”她想解释,可陈默根本不听,他站起来,转身走了,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再也没回来。
“姑娘,你没事吧?”
护士的声音又传来,林夏抬头,看见护士正盯着她,手里拿着血压计,准备给她量血压。她赶紧擦了擦眼睛,摇头:“没事,我就是有点渴。”
护士把血压计的袖带绑在她胳膊上,捏了捏气球:“年轻人,身体是本钱,别拿命换钱。你昨天晚上晕在办公室,同事送你来的时候,你手里还攥着资料呢。”
林夏的手指攥紧了床单,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她正在整理国企改制的项目资料,李阳走进来,说:“夏夏,我帮你整理吧,你累了一天了。”她当时没多想,就把资料交给了他,结果他偷偷复制了资料,嫁祸给她。她记得前世她被开除的那天,李阳站在她面前,嘴角带着笑:“林夏,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李阳……陈默……”
林夏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砸在床单上,晕开个小圆圈。她想起前世的悔恨,像潮水般涌来——她为什么要相信李阳的甜言蜜语?为什么要在陈默质疑她的时候,不肯解释?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陈默走,却没追上他?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吹进来,吹得报纸哗哗翻页。林夏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她抬头看向窗外,卖冰棍的老太太还在吆喝,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脸上,有点暖。她想起陈默的话,他说:“夏夏,你要活成自己的光。”
“既然老天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林夏掀开被子,脚刚沾地就有点发软,她扶着墙,慢慢走到镜子前。镜子是老式的,边框是木质的,有点掉漆,镜子里的女孩二十出头,脸蛋白净,眼角还带着点青涩,正是她22岁的样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有点嫩,没有前世的细纹,眼睛里还有光。她擦了擦眼泪,对着镜子笑了笑:“真好,我还有机会。”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医生的声音:“3床的病人怎么样了?”护士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林夏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前世的自己,30岁的时候,脸上面有细纹,眼神里全是疲惫,而现在的自己,22岁,眼里还有光。她攥了攥拳头,告诉自己:“这次,我要防着李阳的陷害,要挽回陈默的离开,要抓住那些错过的机会。”
窗外的风停了,梧桐叶落在窗台上,卖冰棍的老太太的吆喝声还在飘进来,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抬头看向窗外,看见天上的云,像棉絮似的,飘得很慢。她笑了笑,转身走向床头柜,拿起BP机,按下了陈默的号码。
“滴滴滴——”
BP机的声音像春天的鸟鸣,在病房里回荡。林夏盯着屏幕,眼里有了希望。她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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