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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气已经炎热起来,清晨燥热的空中飘着朵朵白云。
白马镇古朴的城楼、楼阁、浮屠,与秀丽的自然风光融为一体,仿佛没有一点雕琢的迹象;
这座大唐时候就兴旺的小镇,笼罩在如此风光中。
便好似这样的山水风景,天然就应该搭配如此东方古典建筑和文化。
已经戒严的城门,在沉重而难听的“嘎吱”木头磨擦声中,缓缓地开了。
百姓们看着城外的防线,稍稍感到一丝丝心安。
曲端早早来到了河边,他的哨骑昨夜就传来消息,女真鞑子有一队兵马南下,即将来到附近。
从暖泉峰奔袭而出的时候,曲端就没有赶上女真鞑子的本部甲士,只打了一些云内豪强。
然后杀到朔州,他就被留守,从此再没有机会和女真人交手。
在灭夏之后,要积累军功,非得是击败过女真鞑子不行。
不然,将来论功行赏,自己的功劳簿上,未免太过寒酸。
而且曲端自己也知道,他常年说人家不知兵,自己要是没有击败过女真鞑子,势必无法服重。
大家只当你在纸上谈兵。
所以他对这一战十分重视,下定决心要打的干净利落。
这些日子,他自己也顶住了不小的压力,来自各地的书信,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甚至有人都找到了他的宗族,让家中长辈来信劝说他快些北上。
唯有太原代王的命令,让曲端自行发挥,不要受其他人干扰。
“将主,鞑子此番前来,多半只是窥营。”
曲端牵着缰绳,在马背上冷笑一声,“我追随刘太尉,在统安城战败,幸得代王收留。横山之后,我处处争先,不肯落于人后。如今定难军中,功高者不计其数,我等却从北向南,离鞑虏越来越远。”
“如今机会来了,正是你我奋起之时,便是胡马窥营,也不可将其放走,好让完颜宗望知道,我与他死战之决心。”
曲端从昨夜开始,就在对岸布置了轻骑数百人。
哨骑、探马,他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果然,没过一会儿,对岸就有七个女真骑士赶来。
刚刚站稳脚跟,看着渡口处水寨上旌旗,几个鞑子指指点点。
他们丝毫没有把南人军队看在眼里。
守着偌大一座大名府,竟然没有人敢出来打,此番前来窥营,更是傲慢至极。
其实也存了恐吓宋人,叫他们如大名府一般,不敢作战。
在他们眼中,曲端在白马设防,不敢去支援大名府,和杜充一样都是胆小怯弱之流,没什么好怕的。
结果还没等他们绘制水寨,就见百十个轻骑,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
“终于见到女真鞑子了!”
有人高呼一声,呼啸着就纵马上前,生怕被人抢了先。
没办法,都是从银夏出来的,云内的弟兄们加官进爵,自己这些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女真鞑子。
在视军功如命的定难军中,这七个鞑子,算是曲端麾下的首杀。
等这几个女真鞑子反应过来,再要逃跑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在内黄镇,数千军马躁乱群集。
大多数兵马,是在河北聚集,自发抗金的义士。
后来被宗泽收编,算是归了大宋的统制。
他们随宗泽一道,前来解大名府之围,但是城中并无支援策应。
宗泽不得已进驻内黄镇外的一个军寨,结果寨子又被打破。
所谓的防御体系,必须是互相策应援护,否则就仅仅只是个堡寨,而不配称之为体系。
大名府这个防御体系,硬件上来讲是很强的,算是大宋境内人工堆建起来的一个要塞。
解决了大平原上无险可守的隐患。
但再好的防御体系,也需要人来掌控,杜充畏女真如虎,缩在城中,不敢出城。
其他援护军寨和各条防线,顿时失去了这个中枢的串联,发挥不出原本该有的水准。
没有大名府的策应援护,宗泽毫无悬念地战败,撤退到内黄镇。
宗泽手里战马不多,这不是李纲不照顾他,实在是大宋缺少战马。
陈绍倒是很大方地给了一些,但是有战马,他们也养不好。
拨下来买草料的钱,被层层盘剥,剩不下十之一二,只能是买次料充好,数目也不多。
步卒被骑兵追杀,这一路跑的多辛苦可想而知。
几匹战马乱纷纷的放在水源旁边饮水,手下士卒更是累的筋疲力竭,披着甲胄就倒地呼呼大睡。
一两千满身尘泥血汗的甲士,东一团西一簇的就在道旁尘泥之中,或在乱石之上,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瘫倒在地,鼾声扯得震天价响。
哕哕一声嘶鸣响起,突然周围响起惊呼,这马就扑倒在尘埃当中。
马上正是宗泽,他年纪大了,坐骑突然倒地,着实唬的身边亲卫不轻。
众人纷纷下马,前来搀扶,宗泽这一把老骨头,吃不得这样的摔跤。
等他被扶起来之后,看着倒地的战马。
这匹不过才六七岁口的河西走马已然侧卧道旁,口鼻都在喷着粘液,肚腹拼命起复,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天可怜见,他从河西来的时候,还是膘肥体壮。
这恰似大宋如今的将士,一样的出身西军,在宋军中的往往困顿不堪。
而进入定难军的,则个个精神抖擞,大展神威。
这匹马能被宗泽选中,本来自然是极雄壮的,但是它在西北的时候,可没吃过大宋特供的这种垃圾草料。
大宋因为常年没有蓄养战马,所以自己本身是不产草料的,花钱买的又都是劣货。
朝廷拨款其实足够,但是哪怕再多拨一倍,用在草料上的,估计还是那点钱。
肥的不可能是马,只能是官。
整整一个冬天,它都没有如何上膘,入春了就役使作战。
宗泽的这匹马,虽然并不用来上阵,只是平日代步所用。
刚来时候,宗泽记得它是筋骨强健,行路又快又稳。
现下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倒卧道旁,湿润的马眼睛只是望着自家主人。
看着毛色黯淡,瘦骨嶙峋的无言马匹,耗尽最后一分气力。
宗泽不是个爱马的人,但还是走上前去摸着坐骑鬃毛,感受坐骑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在他身后,数十战士也停住了脚步,翻身下马,静静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此刻,他们想的是马,还是人
王善咒骂了两句,拔出佩刀,扎入坐骑颈项之中,让这战马少受一点垂死的痛苦。
再看宗泽,天幸摔得不算厉害,他本人也和这战马似得,瘦的不成样子。
周围的人,心里全都不是滋味,大家都知道宗帅有多难。
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杜充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此番更是害死了无数的人。
但你能不救么?
大名府若是丢了怎么办!
宗泽强忍着疼痛,呵呵一笑:“可惜了一匹好马,连我这把老骨头都驼不动了。”
看着马血溅出,一名都头叹息一声:“又倒下一匹,俺们人辛苦,马也跟着辛苦。咱们大宋的兵,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这一句话语当中,怨气颇重。
这支兵马从相州来,沿途当中,就看到大名府附近的百姓,都在拼命向着太原府方向逃亡。
沿途寨堡,要不就是寨门紧闭,要不就是见不到几个墙头戍守的人影,也不知道守军逃到了哪里去。
是个人都知道宋军不可信任,唯有太原是安全的。
便是鞑子,也打不进太原,只能绕道来攻打河北。
是河北人不如河东能打么?
恐怕没有一个河北汉子服气。
有人叹一声,直接坐在地上,也不管马血腥膻,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诚然大家出身义军,屡战屡败,但是他们自问是不怕死的,也是敢打硬仗的。
鞑子把家乡祸害成这个模样,大家愿意豁出去这一腔子热血,去报仇雪恨。
可真到了战场上,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凶恶的女真鞑子,并不是他们要面对的最强的敌人。
杜充这等鸟人,害死的弟兄比鞑子多。
女真鞑子打不破俺们岳统制的真定府,就绕道大名府。
大名府是什么防线?真定府又是什么防线!
宗泽这一路人马前来助战,往往马蹄声远处响动,就能惊散堵满道中的流亡军民,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还是外围,已经如此的慌乱恐惧,现下大名府周围,鞑子驻兵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一番景象!
宗泽看着如此军心,心中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必须提振士气了。
这些人对大宋,已经是失望透顶,必须不能让他们把这种怨恨,加诸到朝廷头上。
实在不行,就让杜充来抗吧。
宗泽大声道:“这一切,都是杜充这小人所致!我必要上书朝廷,治他个死罪不可!”
周围的人,果然被这一声,暂时分散了些注意力。
若是真能杀了杜充,让大家出这口恶气,大家也就咬咬牙忍了。
王善擦着自己的刀,扯着嗓子在一旁说道:“如今朝廷哪还敢治他的罪,就怕这厮开城投降了!”
杜充降金,并非没有可能,以他畏金如虎的表现来看,根本不觉得有人能击败女真鞑子。
他看了一眼四周,又恨恨地骂道:“看来曲端说得对,前来支援果然就是这般下场,也难怪人家不来!”
周围的军将,或许是想到了定难军和自己的差距,一个个愈发地颓丧。
宗泽赶紧说道:“诸位放心,此番战事结束,我亲自去朝廷告状,若是朝廷依然不肯治罪,我就撞死在彤庭!”
听到他如此说,众人都暗暗叹气,不再继续发牢骚。
宗泽喉头一甜,知道是血,但是他硬生生又咽了回去,生怕再次影响到军心士气。
“大家伙再咬咬牙,在此地修筑起工事来,免得鞑子横冲过来无从抵挡。”
——
太原,天空中飘着大雨。
春夏之交,大战开启,在以往是很少见的。
自古以来边患爆发多在秋季,传言草原上的马吃了秋天结籽后的草长膘,膘肥马壮便能承担起战争了;
如今在内地开打,这个因素倒不重要,因为内地以城池攻坚为主,而且马匹也可以喂粮食。
在定难军内部,供给前线,已经形成了一套流程,各级官员职责明确。
这是和大宋最大的不同,在这里,官僚系统十分高效。
大宋的冗官,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也就是蔡京和魏礼,稍微整饬了一下汴梁的官场。
地方上,依然是老样子。
这也导致了,如今各条战线上,能打的将士,几乎没有一个是大宋原本领饷的兵马。
商议完军情,众人刚要散去,陈绍突然开口,“大家稍等。”
众人纷纷看向他。
陈绍笑道:“蔡太师来信,叫我择机入京,诸位怎么看?”
李唐臣第一个出来反对,几乎是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开什么玩笑,代王必须留在河东。
他说完之后,看向陈绍,没有丝毫迟滞,马上说出了理由:“大王,如今各处局势,都是稳中向好,值此关键时候,根本不适宜横生枝节。”
张孝纯附和道:“没错,既然局势一片大好,那么盼着改变的,反而应该是敌人。敌不动,我不动,则局势可以一顺百顺。此时突然做出如此大的决定,会引起什么变动,谁也不敢断言。”
“蔡太师之所以要大王入京,八成是因为他真的太老了,以他的利益来看,需要大王入京,早早地把局势定下来。”
“但是咱们并不急.”
张孝纯毕竟是在汴梁官场混过,太熟悉这些人的想法了,蔡京这个人无懈可击,唯一的弱点就是年纪。
他这么大了,肯定会想,自己能不能熬到陈绍成功那天。
要是自己不在了,即使如今立下多大的功劳,恐怕都不能传给儿孙。
所以他希望陈绍入京,纯属是为了自己,而让定难军跟着他一起冒险。
陈绍点了点头,他这个人一向求稳,在这种关键节点,也不愿意冒险。
不过蔡京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他的话自己也不能完全不管,既然蔡京有了这方面的忧虑,那自己就做出一些让他放心的行动来。
并不一定非得亲自入京。
蔡京本人实在是太老了,那就只能从他儿孙辈入手。
陈绍问道:“那蔡鞗伤势究竟如何,为何还不来太原?”
从西北来的没藏庞哥皱眉道:“这人性子古怪的很,听说在西平府,经常莫名哭泣,本来闹着要回汴梁,真让他来了,又迟迟不愿动身。”
陈绍皱眉道:“蔡太师精明一世,教出的儿子却个个古怪!”
实在不行,自己只能从他孙子里,择几个提拔了。
好在他的孙子辈,有几个其实还算比较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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