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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海波从窗户翻进小泽的公寓时,天边刚洇开一线鱼肚白,皮鞋底的胶底踩在地板上,轻得连檐角的夜猫都没惊动。他反手扣上窗户,转身便直奔梳妆台。
卸妆的动作行云流水。李海波先用浸了松节油的棉球擦掉油彩,露出底下被闷得发红的皮肤,再用竹片轻轻刮去鼻梁上的油灰,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这油灰是用蜂蜡和滑石粉调的,刮重了会扯伤皮肤,留疤就麻烦了。
镜中渐渐显出他本来的模样。
卸完妆后,李海波又跑卫生间冲了个冷水澡。冷水从铜龙头里淌出来,带着铁锈味浇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天光已透出亮白,回笼觉成了奢望。都怪那疯癫的老和尚,耽搁我那么多时间。
他叹了口气,捏着那小瓷瓶走到床边,迷烟的解药带着淡淡的臭味,刚凑近小泽鼻尖,对方眼睫便颤了颤。
有过上次被小泽拉着强吃早餐的经历,李海波在小泽还没完全醒来之前更冲出了房门。
夭寿啊!自己花钱养的情人,怎么感觉小泽得到的快乐比我更多呢?我是不是应该反过来找小泽要钱呐?
下了楼拐过街角,不远处,烧鸟居姑娘们住的杂院就在眼前。木格窗里还拉着靛蓝布帘。千代子也住在里面,只不过,作为烧鸟屋的头牌,她有单独的房间,这时涉谷曹长的偏三轮也停在院子里。
李海波踮脚跨进车斗,没敢打搅熟睡的人们,他蜷进挎斗,把帆布往头顶拉了拉,刚好挡住爬上来的晨光。
铁皮虽硬,却比公寓里睡得踏实,昨夜的疲惫一涌上来,眼皮便重得像坠了铅,脑袋往皮垫上一歪,没片刻就打起了轻鼾,发梢还沾着点未干的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木屐踏地的脆响把他惊醒。李海波迷迷糊糊睁眼,就见涉谷穿着笔挺的军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酒壶,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的千代子揉着眼睛,发带松松垮垮挂在颈间,显然是被硬拽起来的。
“李桑?”涉谷一眼瞅见挎斗里的人,惊得酒壶差点脱手,"您怎么睡在这儿?小泽姑娘把你赶出来了吗?!"
李海波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点泪,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涉谷君,千代子小姐,你们醒了?
我也是刚到没多久,想着在这儿等你们,省得再敲门惊动旁人。”
涉谷几步跨过来,紧皱眉头,“李桑您这脸色也太吓人了,跟被烟熏过似的!莫不是小泽姑娘又缠着您熬了整宿?”
李海波往挎斗外挪了挪,伸腿时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别提了,真是折腾了一整晚没合眼!”
涉谷眼睛倏地瞪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副“我懂的”神情,胳膊肘往李海波肩上一撞:“一整晚?
小泽姑娘看上去就比其她姑娘高大壮实,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没想到这么索取无度的!
果然混血姑娘就是不一样,李桑你这身子骨吃得消吗?”
他说着还往李海波腰腹处瞟了瞟,眼神里的暧昧快溢出来了。
李海波被他说得耳根发烫,索性站直身子,故意绷紧胳膊,肱二头肌在薄衬衫下撑起清晰的轮廓,还得意地转了半圈:“放心,我这身子骨硬着呢!就是缺觉,打个盹补个觉就好。”
旁边的千代子看得脸颊微红,她偷偷抬眼打量着李海波:确实不算帅,可那一米七的身高,挺直的肩背,壮实的身体,站在圆滚滚的涉谷旁边,显得格外利落精神,尤其是抬手时小臂绷起的线条,比酒屋里那些油腻的军官顺眼多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耳尖却悄悄红了。
涉谷看得直咂嘴,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来,“行了行了,知道你小子壮实。喝口酒解解乏!”
李海波接过酒壶,对着壶嘴猛灌几口,后长出一口气,“啊!一大早的喝口早酒,确实舒服很多!”
涉谷挠挠头,告别千代子,驾着偏三轮晃晃悠悠往76号方向驶去。
……
上海郊外,通往青浦县的土路上,余海仓穿着笔挺的西服,戴着白手套的手在方向盘上敲着轻响。
为了这批货余海仓也是下了血本,宪佐一队的特工全体出动给他干私活,刚从黑市买的武器也全都拿了出来。
因为会开车的人不够,余海仓还得亲自上阵,九辆卡车在晨光里排成长龙,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沉闷的轰鸣。
他扭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何赢——这小子穿着件雪白的衬衣,头发剪成板寸,显得特别有精神,连皮鞋都擦得能照见人影,看得他心里莫名地不爽。
“坐稳了。”余海仓猛打方向盘,卡车拐过街角时,何赢下意识抓住了扶手。
随车的宪佐队员们在后面的车厢里说笑,没人注意到余海仓瞥向何赢时那点藏不住的嫉妒——要不是看在何老板是大主顾的面子上,他才懒得带这个家伙,长得帅还自信,把我余队长的光芒都给遮住了!
同一时刻,何老板提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缓步走进松鹤楼。
掌柜余大贵老远就迎上来,脸上堆着灿然的笑:“师兄快楼上雅座请,我们兄弟俩多年未见,可得坐下好好唠一唠!”
车队在平坦的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被风卷走,一路未遇半点阻滞。
日头渐高,路两旁的稻田已泛起金浪,偶有农人荷锄而立,望着这列尘烟滚滚的队伍,眼中满是好奇。
不到午时,青浦县的城楼便已遥遥在望,青灰色的砖瓦在日头下泛着温润的光。
车队没有进县城,而是绕过县城拐进一条掩映在竹林中的小径。竹叶簌簌作响,筛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尽头,一座青灰色的仓库静立在竹林深处。
宪佐队的兄弟们迅速下车,靴底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响。他们分散开来,手握配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仓库前的空地上,十几名搬运工人早已等候多时。他们赤着胳膊,古铜色的皮肤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见车队停稳,领头的工人吆喝一声,众人立刻上车卸货,脚步沉稳地扛着箱子往仓库里搬运。
木箱与地面摩擦发出“咯吱”声,混杂着工人低沉的喘息,在空荡的仓库里回荡。
何赢站在仓库门口的石阶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看着工人往返搬运,他不时抬手在货单上划上一笔。
……
回程时,已是下午,阳光把车队的影子拉得老长。何赢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忽然开口:“余哥,咱们就空车回去呀?”
余海仓没好气地回道:“东西都送到了,不空车回去你还想把货又拉回去不成?”他瞥了眼后副驾驶,见何赢嘴角噙着笑,心里更不痛快——这小子笑起来都比自己帅。
何赢干笑两声,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余哥说笑了。我是想说,宪兵司令部给的通行证是往返上海都有效的吧?”
“废话,不然回去又要被岗哨盘查,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枪,没有通行证很麻烦的!”
“那下次您再送货来青浦,能不能帮我捎点货回上海?”何赢侧过身,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放心,运费我按黑市通行证的半价算,绝不亏待您。”
余海仓一愣,黑市通行证可要卖两百块大洋一张,半价就是一百块大洋,今天九辆卡车就是九张通行证,那就是九百块,大生意啊!
余海仓立即来了兴致:“什么货?”
“都是些紧俏货——猪鬃、桐油,还有不少钨砂,甚至有少量精炼钨矿。”何赢语气说得轻描淡写,指尖却在膝盖上敲出急促的点,“余老板是明白人,这些现在都是硬通货的战略物资,运到上海租界,那些洋行怕是要抢破头。至于利润嘛……”
他故意顿住话头,眼尾扫过余海仓,见对方眼里已泛起亮光。
“你有门路搞到这些?”余海仓猛地坐直。他在上海洋行混了这些年,对这类物资的利润空间早摸得门儿清,呼吸都不由得沉了半分。
“那是自然!”何赢笑得更张扬了些,“我们青浦县不少老板都在做这生意,只要资金到位,要多少有多少。我表舅跟法租界、公共租界的洋行都熟络得很,这些紧俏货运过去,根本不愁出手。”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现在日本人封锁得严,我们的难处是怎么把东西顺顺当当运进上海。您手里有通行证,货的事我来搞定,您只需要出车出人,运费我照付——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您说呢?”
余海仓猛地拍了下方向盘,喇叭“嘀”地响了一声,“那还等下次干嘛?我这车队空着也是空着,现在就掉头去拉货!”
何赢连忙摆手,脸上还挂着笑,“余哥别急啊,今天真是没备货。下次您来,我保证给您装得满满当当。”
余海仓盯着后面空荡荡的车厢,气得往椅背上一靠,“可惜了!白瞎了这么多张往返通行证!”
这些暗流涌动,李海波自然毫无察觉。此刻他正趴在76号办公室的桌上补觉,除了中午去食堂匆匆填了肚子,竟这样昏睡了一整天。
窗外的天色渐渐浸染上晚霞,走廊里传来同事们收拾东西的窸窣声,这才把他从混沌的睡梦中拽了出来。他打了个能把骨头缝都舒展开的哈欠——太好了,又是这让人心情愉悦的下班时间。
在办公桌上蜷了一天,李海波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脚步发僵地挪到杨春的卡弟拉客旁,刚一弯腰坐进去,先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的关节顿时发出一阵“嘎嘣”脆响。
屁股还没坐热,副驾驶的侯勇就一脸坏笑地转过头,挤眉弄眼道:“波哥,您这班上得够舒坦,睡了一整天——看来昨晚那位日本娘们挺能折腾啊?瞧把您累的!”
后座的熊奎也跟着凑趣,拍着胸脯乐道:“波哥,怎么样?我爹那大力丸是不是名不虚传?就说管用吧!”
李海波闻言,没好气道:“滚一边去!不提还好,没吃你爹那破丸子前,我最多也就是腰酸腿软,缓两天就过来了。
可吃了你爹给的大力丸后,好家伙,早上起来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上似的,疼得我差点直不起腰,简直要老命了都!”
这话一出,车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海波摆摆手,正色道:“别笑了,说正事。你们几个这两天的活儿,进展怎么样了?”
侯勇便麻利地从帆布包里头掏出一叠硬壳证件,“波哥您瞧,我今天去宪兵司令部赎人的时候,小泉中尉特意把我叫到一边,塞过来七张特别通行证。我按咱们先前跟他定好的价码付了钱。”
李海波伸手接过那叠通行证,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今天就领到了?这帮小鬼子这回倒是利索。
不错不错,这又是门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数出两张揣进内袋,“这两张我留着给张大鲁送去。剩下的五张,你跟瞎子今晚辛苦一趟,送到黑市刘三那儿去。
记住了,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给他耍花样的机会。”
“得嘞,波哥您放心!”
李海波指尖敲了敲膝盖,又看向侯勇:“听你这意思,今天又去宪兵队那边赎人了?”
“可不是嘛。”侯勇垮了垮脸,揉着酸胀的腿,“这一整天脚不沾地地跑,跑遍了大半个城,才算联系上十五家愿意交赎金的家属。
结果回司令部复命时,小泉中尉还一个劲儿嫌我进度慢。”
后排的熊奎一听就不乐意了,粗着嗓门嚷嚷:“一天收了十五家的钱还嫌慢?”
侯勇在副驾驶上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看他那急吼吼的样子,我估摸着啊,他是想早点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放了,把宪兵司令部的大牢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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