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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不去搭手,可以出钱呐!”他“啪”一声将一捆法币拍在八仙桌上,“大哥有的是钱,请几个壮劳力来扛砖挑灰,总比让你们这群半大孩子晒脱一层皮强!”他扭头冲灶间喊:“姆妈,明天您跑一趟孤儿院,把这些钱交了。
跟院长和老吴头说清楚,以后我们家这几个孩子,就不去工地折腾了!”
李妈端着菜碟出来,瞅了瞅桌上的钱,又看了看孩子们脸上忽明忽暗的神色,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解开围裙擦了擦手,把钱仔细收好,“你呀,就惯着他们吧。”
“我有钱,我乐意惯着!”李海波说得理直气壮,顺手揉了把小花的头发,“再说了,这么点年纪,就该被惯着。”
小花被他揉得咯咯笑,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直冒光,“大哥,那……我们能吃大鸡腿吗?”
“买!”李海波大手一挥,“每人两个大鸡腿,管够!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
松鹤楼二楼的雅间里,雕花木窗半开着,穿堂风卷着楼下的菜香飘进来,却吹不散满室的沉寂。
余大贵和何新梁相对坐着,桌上的龙井换了三泡,叶片早已沉底,茶水凉得透了。
两人起初聊得热络,从学徒时偷偷藏在灶膛里的烤红薯,说到后来各自闯荡的难处;从当年一起倾慕过的账房姑娘,聊到如今膝下儿女的琐事。
可说着说着,话头就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只剩下窗外渐起的喧嚣。
日头爬到头顶,又慢悠悠往西边沉。
余大贵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得越来越急,眼睛不住瞟向楼梯口。“按说这时候该到了啊……”
他喃喃自语,喉结动了动,“青浦那边最近还算太平啊,没听说有劫道的啊……”
“师弟放宽心,海仓那孩子稳妥。”何新梁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语气平静,可捏着杯柄的指节却泛了白。
楼下的喧闹渐渐涌上来,饭点到了。
店小二第三次跑上楼梯,围裙上沾着油渍,脸上带着为难:“掌柜的,楼下都坐满了,张老板那桌催着要您亲自炒的松鼠鳜鱼呢……”
“催什么催!没看见我正陪贵客吗?”余大贵猛地拔高声音,把店小二吓了个哆嗦,“让他们等着!天大的生意也得等!”
店小二喏喏地退下去,雅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余大贵瞅着对面何新梁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心里像揣着个秤砣——这里面可是九卡车货的全款,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他这松鹤楼看着红火,真要出点岔子,把铺子抵出去都不够填窟窿的。
就在他指尖快把桌面敲出坑时,楼下忽然传来伙计惊喜的吆喝:“余队长回来啦!”
余大贵“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何新梁也跟着起身,两人快步走到窗边,正看见余海仓和何赢一前一后走进店门。
两人热络地说着什么,看上去很是和谐。
进了雅间,余海仓先冲何新梁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师伯,幸不辱命,所有物资全部平安送达仓库,点数核对过,一件不少。”
何新梁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何赢默契地点了点头。
“好,好!”何新梁这才彻底松了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把一直放在脚边的樟木箱子提上桌,“咔嗒”一声打开锁扣,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这是之前说好的,九车物资的货款,连带着那五十块手表的钱,一分不少。贤侄你清点一下。”
余海仓也不推辞,拉过箱子就仔细点验起来,末了合上箱盖,干脆道:“数目没错。”
余大贵连忙张罗:“既然事儿成了,必须得喝两杯!我这就让后厨备菜,松鼠鳜鱼、响油鳝糊,都是咱们松鹤楼的招牌!”
何新梁却摆了摆手,脸上还带着笑,语气却很坚决:“喝酒就算了,家里还有事等着回去安排。”
他心里暗忖,跟余大贵这老伙计对着坐了一天,该说的话早说完了,再待下去怕是要大眼瞪小眼找不着话,还不如早点撤。
“师伯这就见外了不是?”余海仓挑眉,“第一次合作这么顺利,怎么也得庆祝庆祝。”
“真不用,”何新梁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冲余大贵拱了拱手,“师弟,改日我做东,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余大贵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留,只得应着:“那行,我送送您。”
跑了一天的余海仓也不强求,跟着客气地送出门。
何赢早已把停在巷口的福特车开了过来,他拉开车门,何新梁弯腰坐进去,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儿子关上车门时问:“爹,累坏了吧?”
“还好。”何新梁靠在真皮座椅上,揉了揉眉心,“路上都顺利?”
何赢发动车子,他打了把方向盘转出巷口,“顺利得很。
青浦那边接货的是游击队的赵队长,带着十几个同志,伪装成了搬运工,把货提走了。”
“嗯。”何新梁应了一声,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货交出去,后面的事就不归咱们管了。”
何赢看着后视镜的何新梁,“爹,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个大商机,谈成了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这条路子能长期做,保准是包赚大钱的那种!”
何新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你懂个屁的做生意!毛还没长齐,就敢说‘包赚大钱’?”
“您可别瞧不起人!”何赢不服气地梗了梗脖子,“我好歹也是大学生,咱们何家几百年才出我这么个读书人,论学识、论见识,未必比您差!”
“行行行,”何新梁被他逗笑了,摆了摆手,语气松快了些,“那你说说看,是什么赚钱的好路子,能让你这‘大学生’这么笃定?”
何赢声音里带着点得意:“回程的时候,我发现余队长的车队是空车回来的!”
何新梁皱了皱眉:“废话,物资都卸在青浦仓库了,可不就空车回来?这有什么稀奇?”
“关键不在空车,在他们手上的通行证!”何赢加重了语气,侧过身看父亲,“您忘了?他们拿的是宪兵司令部发的特别通行证,往返有效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空着的卡车,把青浦那边的物资运进上海!”
“唰”地一下,何新梁猛地坐直了身子,原本松弛的肩膀瞬间绷紧,眼里的漫不经心全没了:“你跟余海仓谈了?”
“谈了!”何赢点点头。
“他答应了?”
“答应了!”何赢笑得更欢了,“我跟他说,运费按黑市通行证的半价算,一百块大洋一卡车。
他当时眼睛都直了,立马就应了!”
何新梁愣了片刻,“还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余海仓……也是个棒槌呀!”
……
吃过晚饭,熊奎和侯勇两人结伴去了黑市,杨春则早早地去了“杨记粤菜馆”,而李海波找了个理由,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位于公共租界的“土地爷”小组安全屋。
自行车刚拐进石库门那条巷,李海波便猛地捏了刹车。车轱辘在青石板上滑出半尺,带起些微尘。他摸出烟盒抖出根香烟,打火机“咔嗒”一声窜出蓝火苗,橘红的光在他眼下晃了晃,又迅速被晚风掐灭。
烟丝燃着的轻响里,他眼角余光扫过两侧——烟纸店的玻璃柜台后,老板娘胳膊垫着账本打盹,发髻上的银簪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皮货铺已经打烊了,只留道缝透着点昏黄。
他深吸一口烟,指尖夹着的烟卷明灭间,耳廓微微动了动。“顺风耳”异能如细密的蛛网悄然铺开,声波穿过砖墙、木门,甚至窗棂上糊着的棉纸,将周遭动静一一收进脑海。
只听见安全屋里坐着两位熟人——老张和林医生,两人正坐在八仙桌前小声交谈着。
李海波吐了个烟圈,嘴角勾起抹了然的弧度。林医生深夜在此,多半是为了前天在宪兵司令部外匆匆一别的事。他碾灭烟蒂,将自行车往墙根一靠。
自然地走上前去,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敲在斑驳的木门上,里面传来老张刻意压低的回应:“谁啊?打烊了。”
“是我啊老张,我来取前几天订做的锡壶。”李海波答得自然,指尖在门环上轻轻摩挲。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张的脸在阴影里露出来,眼里的光闪了闪:“可算来了,林医生在里面正等着呢。”
跨进门的瞬间,煤油灯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海波反手带上门,门闩落下的轻响刚过,就见林医生从八仙桌旁站起身。
“组长,您可算来了。”林医生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里却藏着难掩的急切,“前天在宪兵司令部外那匆匆一瞥,您记得吧?当时门岗旁边围着群看热闹的,我实在没敢跟您搭话。”
李海波接过老张递来的凉茶,他呷了口茶,抬眼看向林医生:“你那天也在司令部外?是去赎人的?赎的是咱们组织里的同志?”
“可不是嘛。”老张在一旁接过话头,掏出一包烟散了一圈,“是上海市委那边的几位同志,去年冬天被抓进去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听说在牢里受了不少罪,老虎凳、辣椒水都过了遍,硬是没松口,身份至今没暴露,一直按‘嫌疑犯’关着。”
“前几天突然有个年轻男人找上门,说能把人从宪兵司令部捞出来,要价不低。”老张继续说道,眉头拧成个疙瘩,“当时市委的同志谁都不信——那地方是阎王殿,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横着出来,哪有花钱赎人的道理?
可眼睁睁看着同志们在里面遭罪,又实在没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咬牙凑了笔钱给他。”
他往林医生那边偏了偏头:“组织上担心同志们身子骨垮了,特意让林医生跟着去接人,好当场处理伤口。没想到……”
老张咂了下嘴,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庆幸,“那小伙还真有本事,前天愣是把人给领出来了,听说一起赎出来的有十好几个。”
说到这儿,他抬眼看向李海波,眼里带着点探究:“说起来,您前天也在司令部外转悠,难不成也是去赎人的?”
林医生在一旁点头附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领口的玳瑁领针:“是啊组长,我远远看见您站在那棵老槐树下,还以为您也是来接人的呢。”
李海波接过茶碗,目光在林医生脸上顿了顿,“赎人?我赎个屁!”
“我是负责收赎金的,你们能把人平安赎出来可都得感谢我。”他往后靠在椅背上,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条路子,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通这条生命通道。”
老张手里的烟头“啪嗒”掉在桌上,林医生也愣住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您是说……那个收赎金的小伙子,是咱们自己人?”
“是的,他是我最得力的下线之一,和我一起潜伏在76号,非常擅长和宪兵司令部的小鬼子周旋,代号‘猴子’。”
李海波点头,指尖在桌沿画了个圈,“他手上有一百多人的份名单,是司令部大牢里那些能花钱赎出来的人员名单。
你们下次见着他,直接让他把名单亮出来——只要名字在上面的,他都有办法捞人。”
老张和林医生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闪过“果然如此”的恍然。
老张重新点起一根烟,手还在微微发颤:“这可真是……没想到是您在背后搭的桥。
那下次再见到‘猴子’同志,我们该怎么接头?要不要对个暗号?”
“不用。”李海波摆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你们不用亮明身份,也不用多问。
见直接说明你是找他赎人的,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小子精得很,脸上总挂着副市侩相,见了钱眼睛发亮,你们别被他那模样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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