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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谷关一役,惨烈落幕。狄人大军虽退,却并未远遁千里,而是如同受伤的饿狼,退至北境荒原深处舔舐伤口,同时不断派出小股精锐游骑,如同鬼魅般骚扰梁国边境线。
他们不再寻求大规模决战,而是采用袭扰粮道、焚烧村落、狙杀斥候等残酷手段,不断放血,让梁国北境始终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下,军民不得安宁。
梁国方面,损失太过惨重。擎天巨柱凌震岳与前任国师齐思钧双双陨落,天心门临阵叛逃,门主司徒弘更是掳走凌昭寒后不知所踪,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为争夺权力真空而明争暗斗。
北境防线虽勉强维持,但士气低落,兵员、物资补充困难,只能被动防御,无力组织有效的反击。
整个梁国,仿佛一夜之间进入了风雨飘摇的寒冬。
而潼谷关内,气氛更是压抑。
关墙上下,依旧残留着那场大战的痕迹。干涸发黑的血迹浸透了每一块墙砖,破损的垛口和焦黑的土地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惨烈。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味道,久久不散。
将士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着同袍的遗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牺牲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在关楼内侧一处临时清理出来的、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叶逍然被安置在一张简陋的床铺上。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胸口那狰狞的伤口虽然被军中医官和残存的凌家修士联手施术,用了最好的伤药勉强封住,不再流血,但内里的创伤远非轻易能够愈合。经脉寸断,丹田枯竭,神魂黯淡,他的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军中医官数次查看后,都只能无奈摇头,表示此子伤势之重,能吊住一口气已是奇迹,能否醒来,全看天意,即便醒来,一身修为恐怕也……
日子一天天过去。
叶逍然始终沉睡,如同陷入了永恒的梦境。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尚未完全消散。
然而,在第五日的黄昏。
残阳如血,将潼谷关巨大的阴影拉得很长,也映照在叶逍然苍白安静的脸上。
忽然,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在没有任何外力辅助的情况下,他那具本该虚弱不堪、无法动弹的身体,竟然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方式,缓缓地……坐了起来!
动作很慢,关节甚至发出细微的、如同朽木摩擦般的“咯吱”声,显得异常生涩。但他终究是坐起来了。
守护在附近的士卒被这动静惊动,连忙上前查看,口中惊喜地呼唤:“叶兄弟?你醒了?”
然而,叶逍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眼睛……依旧紧闭着。
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却与昏迷时截然不同。不再是无意识的虚弱,而是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内敛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锋芒!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那士卒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卡在喉咙里,不敢再呼唤。
然后,在士卒惊骇的目光中,叶逍然那僵硬的身体,再次动作。
他缓缓地、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似乎随时会摔倒,但他终究是稳住了。然后,他一步一步,朝着通往城头的阶梯走去。
步伐缓慢,却异常坚定。
“叶兄弟?你要去哪里?”士卒试图阻拦,但接触到叶逍然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伸出的手竟僵在了半空,不敢真正触碰。
叶逍然无视了他,也无视了沿途所有惊愕、疑惑、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他如同梦游一般,凭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本能或者说……指令,一步步登上了那饱经战火、血迹斑斑的潼谷关城头。
残阳的余晖,为他苍白的面容和染血的青衫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边。
他走到城垛边缘,面向北方,那片狄人退去、依旧暗藏杀机的荒原。
然后,他停了下来。
依旧紧闭双眼。
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却缓缓抬起,五指虚握,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之剑。手臂伸直,指尖遥遥指向北方地平线的方向。
这个姿态,并非他之前斩落赫连勃勃时双手握剑骸的姿态,更像是一种……随时准备出剑的起手式!凝固,稳定,带着一种冰冷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他就这样站着,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塑,一尊矗立在潼谷关城头、面北而立的出剑之塑。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这个姿态,和那周身弥漫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冷剑意。
起初,关上的将士们只是觉得奇怪和担忧,以为他重伤未愈,神志不清。
但很快,有人顺着叶逍然“出剑”所指的方向,运足目力望向北方荒原的深处。
在极远的地平线上,一座狄人用于监视潼谷关动向的矮山丘顶端,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周身,隐隐有血光与混乱的魔气缠绕,虽然黯淡,却依旧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是赫连勃勃!
他虽然重伤跌落至金丹初期,道基近乎崩溃,但显然狄人用了某种秘法或珍贵丹药,吊住了他的性命,并且将他移到了前线,或许是为了稳定军心,或许是为了……亲自监视潼谷关的动静。
他也正“望”着潼谷关的方向。
隔着数十里的距离,两位因那场惨烈大战而命运交织、皆付出惨重代价的“仇敌”,遥遥相对。
赫连勃勃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仇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忌惮。他死死盯着城头上那个紧闭双眼、保持出剑姿态的少年身影。就是这个人,这个他原本视作蝼蚁的存在,斩出了那诡异的一剑,毁了他毕生的追求,将他打落尘埃!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叶逍然碎尸万段,抽魂炼魄!
但是,他不敢。
叶逍然此刻的状态太诡异了!明明气息微弱,重伤濒死,却散发着一种令他道基都隐隐作痛的冰冷剑意。
尤其是那个出剑的姿态,仿佛凝固了时空,锁定了他的气机,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道斩落他境界的恐怖灰色丝线,便会再次跨越空间,降临到他身上!
他看不透叶逍然是真的恢复了某种力量,还是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的威慑。但他不敢赌!他已经输不起了!
而城头上的叶逍然,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握”着无形的剑,“指”着北方的敌人。
不说话,不移动,甚至没有睁眼。
但这种沉默的、凝固的、充满未知威胁的对峙,反而比任何咆哮和挑战,都更能折磨赫连勃勃的神经。
每一天,从黎明到黄昏,叶逍然都会准时出现在城头,保持那个出剑的姿态,如同一个永不松懈的哨兵,一个无声的警告。
赫连勃勃也只能在山丘上,死死地盯着他。
两人之间,那数十里的荒原,仿佛化作了一片无形的战场,一场无声的、心理上的较量。
关内的梁军将士,从最初的惊疑,渐渐明白了什么。他们看着城头那道单薄却挺直如剑的身影,看着他以这种诡异而决绝的方式,遥遥震慑着那个曾不可一世的狄人大祭司,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与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凌老将军不在了,齐先生不在了,小姐被掳走了……但这个少年,以他自己的方式,守在了这里。
他没有说话。
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他在告诉赫连勃勃,告诉所有狄人,告诉这片苍茫的天地:
此剑仍在,此关未失。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叶逍然那僵硬的身影,才缓缓收起虚握的“剑”,转过身,依旧闭着眼,一步步,沉默地走下城头,回到那个角落,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再次陷入沉寂。
而远方的山丘上,赫连勃勃也如同虚脱般,收回了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心中的憋屈、愤怒与那丝挥之不去的恐惧,却愈发浓烈。
这场无声的对峙,日复一日。
成为了潼谷关战后,一道诡异而沉重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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