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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听着,往旁边一坐,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轻轻敲击,哒、哒、哒,像催命的更漏。她目光如淬了冰的银针,扎在乌进孝涕泪交加的脸上:“好一张油嘴!天灾人祸,倒推得干净!既如此,把庄上这两年的细账捧来我瞧!进项出项,损耗几何,与祝家庄的扯皮,衙门可有文书往来?一笔笔,一宗宗,都摊在日头底下晒晒!我倒要瞧瞧,是老天爷瞎了眼,还是人心让野狗叼了去!”
“账…账目?”乌进孝浑身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灶膛里扒出的冷灰。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哑,“哎哟喂!我的活祖宗二奶奶!您不提这个还好,您这一提,简直是要了小的命啊!”
他猛一扭身,对着墙角一个缩着脖子的干瘪老仆厉声喝道:“老吴头!你死人啊?还不快给二奶奶回话!那账房…那账房是不是前几日走了水了?”
那唤作老吴头的仆人筛糠般抖起来,噗通跪倒,额头砸在砖地上砰砰响:“回…回二奶奶的话!千真万确啊!就…就在大前日夜里,不知是哪个天杀的贼王八,灶膛火星子没看住!一股邪风卷起来,那火苗子就舔着了账房的窗棂纸!”
“等小的们扑灭,里头…里头烧得只剩下一堆黑灰!这两年的账册子,连同库房底档,全…全成了灶膛里的飞灰!一张纸片都没抢出来啊!小的们该死!小的们护主不力!求二奶奶开恩啊!”
老吴头趴在地上嚎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平儿在一旁听着,眉头拧成了疙瘩。王熙凤脸上那层寒霜却结了冰,嘴角噙着一丝冷到极致的笑,目光从磕头虫似的老吴头身上,缓缓移回到乌进孝那张写满“痛心疾首”的老脸上。
“烧了?”她声音轻飘飘的,像秋风吹过枯叶,“烧得真是时候!乌进孝,你当的好家啊!天灾人祸,账房走水…这两盘好菜,炒得可真叫一个焦香酥脆!”她霍然起身,锦缎袍袖拂过桌面,带起一阵阴风,“我竟不知,这庄子几时成了火焰山?还是你乌庄头,真当我是那庙里的泥胎木塑,拿这些鬼画符来糊弄?”
乌进孝扑通跪倒,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唾沫星子喷出老远:“二奶奶明鉴!小的若有半句虚言,管叫天雷劈顶,尸骨无存!那祝家庄欺人太甚是真,账房失火也是真!小的纵有包天的胆子,也不敢欺瞒您老人家啊!如今这…这死无对证,小的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跳进粪坑也洗不净啊!”
他哭嚎着,声音如同破锣,在弥漫着焦糊气味的屋子里回荡,倒真有几分穷途末路的凄惶。
王熙凤立在屋子中央,日头西斜,从破窗棂子漏进几缕昏黄的光,将她裹着锦缎斗篷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沉默,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座压抑的山。
窗外,枯枝在冷风中呜咽,几只晚归的寒雁排着“人”字,凄厉地叫着掠过灰沉沉的天,叫声钻进屋里,更添三分凄凉。
她盯着地上跪伏的乌进孝,那张涕泪横流的老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油滑的、令人作呕的哀戚。
那嚎哭,那赌咒,此刻听来,不过是破庙里漏风的鼓点,敲打得越响,衬得这出戏越是荒唐可笑。
一股灼烫的恶气在她胸腹间左冲右突,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麻。真想立刻叫外面的大官家赖升拿绳子来,将这老泥鳅捆成个粽子,带回京城,丢进那冰冷的牢房里,一顿严刑拷打看他还能吐出什么莲花!
然而,念头刚起,便撞上一堵无形的墙。
账册烧了,库档成灰,死无对证。即便此刻拿了他,又能如何?动刑?这老油条滑不溜手,骨头缝里都渗着油,未必撬得开嘴,传出去自己反倒落个刻薄狠毒的名声。这两府里面上亲亲热热一团和气,底下多少人等着看自己笑话。
更何况,他口口声声都是“珍大爷”,这庄子毕竟名义上是贾珍在管,自己也只是来查账。
僵立半晌。窗外风声更紧了,枯枝败叶被卷起,噼啪抽打着窗纸。平儿悄悄上前,将一件厚实的灰鼠皮袄轻轻披在她肩上,声音压得极低:“奶奶,寒气重了,秋风入骨…这天,眼瞅着日头就要落下了。”声音里满是忧虑,提醒她早点走。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王熙凤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眼底的烈焰已然熄灭。她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那寒气刺得肺管子生疼。
“罢了!”王熙凤强行按捺的疲惫与森然,“既然账目成灰,今日也查无可查。”她目光再次钉在乌进孝身上,“你且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听真了:这庄子,这山林,这进项,无论挂着谁的名头,终究是贾府的产业!少了一根毛,都得有人拿血来填!莫以为就这么完了,今日之事,我刻在心上了。明日,待我回到府里,自有分晓!”
她不再看地上的人,猛地转身,灰鼠皮袄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平儿!备车!去清河县!”
“二奶奶!这天都擦黑了,风紧霜寒,路上怕是不安稳!何不在庄上.”乌进孝抬起头,急声挽留,脸上那点惶恐倒像是真了几分。王熙凤脚步丝毫未停,只从牙缝里冷冷迸出几个字:“住你这?我怕又是一个火场,夜里再燎了眉毛!”
马车重新碾上归途。来时那点枯枝败柳的景致,此刻已完全被浓稠的暮色吞噬。风更大了,卷着尘土和枯叶,沙啦啦地抽打着车篷,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疯狂抓挠。
王熙凤裹紧了皮袄,靠在冰冷的车壁上,只有她这个管账的才知道,这窟窿是越来越大了,自己还要挪出一笔给王夫人.
庄头院上房里,灶膛重新拨旺了,火光跳跃,映得乌进孝那张老脸阴晴不定。他背着手,踱到窗边,侧耳听着外间车队吱吱嘎嘎、声响彻底消失在呜咽的风声里。方才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早没了踪影,嘴角慢慢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纹路。
方才还跪地磕头如捣蒜的老吴头,此刻腰杆也直了,凑上前低声道:“庄头,您看…二奶奶她…真信了走水那话?”
“信?”乌进孝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嗤笑一声,“那是个琉璃心肝玛瑙胆的主儿!她能信才怪!”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狡狯,“可她信不信,碍着什么?死无对证!她拿什么查?拿什么问?空口白牙,她敢动我一根汗毛?别忘了,这庄子,烙着‘珍大爷’的印!要处置也是珍大爷来处置,她今日发作不得,憋着气滚蛋了,这口黄连,她就得生生咽下去!”
他越说越得意,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
老吴头还是有些惴惴:“可…可二奶奶临走时那眼神…跟冰锥子似的,说明日自有分晓…”
“分晓?呵呵!”乌进孝从怀里摸索一阵,竟从贴肉的汗褂子里掏出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几层油纸,露出里面一本边角磨损、沾着点点油汗的蓝皮账簿。他随意地翻开一页,指尖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划过。“分晓?”
他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嘲弄,将那账簿在手里掂了掂,“分晓就是,她查无实据!分晓就是,这庄子,还是咱们爷们儿的天下!珍大爷那头,自有我去描补。”
再说——”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那祝家庄的王八羔子,手爪子是伸得忒远了点!占了咱们的林子,漏了咱们不少银两,这事不假。可你细琢磨琢磨,这不也正好…给咱们递了个现成的由头?”
他枯瘦的手指捻了捻,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脸上那点愁苦早换成了赤裸裸的算计,“这世道,眼见着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今天祝家庄敢来抢林子,保不齐明天就有什么流民、响马,惦记上咱们这庄子!”
“咱们不多存些硬邦邦的嚼裹儿,不多招揽些能打能杀的好手护着院子、守着粮仓…真等到哪天,一群红了眼的冲进来…”他猛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阴鸷,“你我这颗吃饭的家伙,还有庄子上下百十口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他们贾府的子女是人,莫非我们的子女就不是人么?”
老吴头被他这阴森的语气和手势唬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乌进孝却越说越来劲,浑浊的老眼里闪着贪婪又狠厉的光:“所以啊咱们攥紧了真金白银,养壮了护院的膀子,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外面暮色渐浓,秋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呜呜作响,如同鬼哭:“这秋…深得好啊!风.再猛一些吧!”
生药铺内。
秦可卿那压抑的抽泣,如游丝般,恍若檐上的雨滴,砸在铜盆底儿上,声响空洞,一滴一滴敲得人心慌。
她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望向西门大官人,一丝哀求大官人救一救的音儿将将挤出——
大官人却忽地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沉得坠人,字字砸在秦可卿心坎上:
“如此说来…你如今这身子骨,单薄得纸片儿似的,脸儿煞白,不见一丝活气,动不动就心窝子里突突乱跳,气也喘不匀实…敢情全是因了这桩…‘心病’?是不是?”
他目光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逡巡,那眼神深处,竟难得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悯然。
这没头没脑、直戳她心肺的诘问,惊得秦可卿浑身一颤!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沁出血珠儿来,想要否认,却终究颈子一软,点了点头。
大官人瞧着她点头的样儿,那份强撑的娇怯与认命般的枯槁,从鼻孔里沉沉哼出一口气:
“哼…可怜见的!汉子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这千斤的羞臊,万担的腌臜,全压在你一个妇道人家肩背上,生生要把你这嫩柳枝儿压折了!日日守着块枯木,还得强堆出笑模样儿,替他遮羞,替他圆谎…替他描补脸面,这日子,岂是人过的?”
西门大官人的声气儿不高,却字字如淬了冰的针尖儿,一层层,将那血淋淋的疮痂挑开,却又带着抚慰的暖意,“上头还有个‘珍老爷’,恶狼似的盯着你这块肉!你须得时时提防,刻刻惊心,好比那嫩羊羔卧在狼窝边…可怜你一个娇怯怯的人儿,这份煎熬,日夜不休,比那穿肠的砒霜也差不离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生生是熬煎着你…”
“你婆婆?”大官人嘴角换上了一抹更深的讥诮,“她把儿子不中用、汉子没廉耻的腌臜气,一股脑儿全泼在你身上,想必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没个好颜色,眼里只怕都淬着毒!”
“偌大个荣府,里里外外的龌龊、腌臜气,都压着你一个妇道顶缸!这千斤重担,如何是你一个弱女子扛得动的?更别说那宁荣两府,主子奴才,多少双冷眼刀子似的剜你,多少句闲言碎语毒蛇般钻你心窝子!”
西门庆垂着眼,目光沉沉地锁着眼前这绝色尤物。那小小一团,蜷在座椅里,瑟瑟如风中柳絮,孤零似雨打梨花,那份单薄与无助,显得那般孤苦伶仃,没个倚靠:
“莫说是你一个娇滴滴、嫩生生、全无半点依傍的女流,便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铁打的罗汉,日日浸在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地界里,怕也熬得油尽灯枯,熬成一把枯柴…何况是你?”
“这豪门大院真真是…作孽!”
秦可卿怔怔地望着西门庆,那张原本苍白的芙蓉面,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连那点惯常惹人怜爱的唇上胭脂,也失了颜色。
眼前这个看起来风流邪气的男人,却字字句句都像烧红的银针,狠狠扎进她心尖最嫩的那块肉里!
又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将她死死捂着早已腐坏的伤口血淋淋地一层层挑开!
“他…他竟全知道…竟全知道!”
阖府上下,谁不道她秦可卿是个“身子骨儿娇嫩”、“需得仔细将养”的玉人儿?
一碗碗苦得钻心的药汤子灌下去,一匣匣金贵得晃眼的燕窝参茸送进来,老祖宗慈眉善目地拍着她的手说“放宽心”,婆婆皮笑肉不笑地嘱咐“好生养着”…
她们只当自己是个琉璃盏儿、玉观音,一碰就碎。
何曾想过自己这副玉琢冰雕的皮囊底下,裹着的是一颗日日被油煎火燎、被钝刀子慢剐的心!
她守的是万丈冰渊!她咽的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她身边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这锦绣牢笼、腌臜魔窟,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连一声痛哼都不敢逸出唇齿!
“呜——!”
秦可卿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体统!她猛地仰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又似决堤的春潮,汹涌澎湃地夺眶而出,瞬间冲刷掉脂粉,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惊心动魄的湿痕。
那仅存的矜持和礼节,让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那张樱桃嘴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肩膀无助地耸动着。
几缕濡湿的鸦鬓青丝黏在汗湿的玉颈和香腮边。
她缩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气噎声嘶,仿佛要将这锦绣年华里浸透的苦汁,熬煎的委屈,在这一刻,对着这个唯一看穿了她的男人,尽数倾倒、宣泄出来!
天爷开眼!这茫茫浊世,终究还有一个人——
知她!懂她!
大官人静静坐着,任她哭得云鬓散乱、香肩耸动,那腰肢儿颤巍巍似风里柔条,他也只屏息凝神,未吐一字。
他最是明白,这经年累月淤塞在五脏六腑里的愁绪,恰似陈年淤塞的河道!
最是狠绝、也最是见效的法子,便是任那堤坝崩决,由着那积郁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苦泉,自个儿奔涌倾泻!待那苦水流尽了,心窍自然也就空明通透了!
也不知过了几时,才渐渐转作断断续续的抽泣,最终化作细若游丝的呜咽。
那副方才还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娇躯,此刻也慢慢平静下来,只余削肩偶尔细微地一耸,恍若疾风骤雨后残荷上滚动的最后一滴水珠。
只见这绝色无双的玉人儿,方才那般惊天动地的恸哭,竟似将她从里到外涤荡了一遍!
那张原本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芙蓉面,此刻竟晕开了两团极自然的胭脂,恰似雪地里两朵含露海棠!
泪痕犹在,蜿蜒在那吹弹可破的粉腮,平添了几分新荷承露后的娇慵与楚楚。
那双曾哭得桃儿似的杏眸,此刻水光潋滟,妩媚风流!
真真是:泪洗铅华现真容,病西施化醉玉环!比那素日里端着架子的端庄模样,不知要活色生香多少!
大官人柔声道:“哭好了?”
秦可卿正沉溺宣泄后松快里,闻声惶然抬起泪眼,对上大官人的眸子,她心头一慌,本能地便想躲开那烫人的注视!
两颊才浮起的血色“腾”地一下烧得滚烫,直漫到耳根颈后!她羞赧欲绝,只将螓首垂得更低,轻轻颔首,那段天鹅般的玉颈弯出令人心折的脆弱弧度。
她下意识地想拭去腮边残留的湿痕,手中那条细软汗巾早已被泪水、香汗浸得透湿冰冷,沉甸甸、黏腻腻地蜷在手中。
正自羞窘无措,一方迭得齐整、犹带男子温热体温的帕子,兀地递到了她低垂的眼帘之下。
“干净的,簇新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
秦可卿此刻心神尚在云端飘荡,泪眼迷蒙,神思混沌。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下意识将那方还带着陌生体温的帕子接了过来。
等擦掉泪痕才骤然清醒!
天!她竟做了什么?!她竟如此…如此自然地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贴身手帕?!
她捏着那方帕子,如同捏着一块烧红又淬了冰的烙铁,丢也不是,还也不是!几乎要将那方精致的罗帕生生揉碎在的掌心!
西门大官人觑着她那副捏着帕子、坐立不安的羞窘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将声音放得更缓:“心口那堵着的硬块,可松动些了?是不是…觉得轻省了些?”
秦可卿正自心慌意乱,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闻言下意识地便顺着那温存的语调点了点头,那帕子在掌心揉得更紧了,低低地、含混地“嗯”了一声。
大官人笑道:“今日这场,到底还是收着了,没尽兴。若是能放开了哭,将那五脏六腑里的腌臜气、委屈泪,尽数倒个干净,那才叫一个通体舒泰,病根儿都能松动几分!”
秦可卿猛地抬眸,那双还氤氲着水汽的杏眼骤然睁大,里面盛满了愕然与…一丝恍然!
原来…原来他竟是在…在给自己“治病”?
是了,是了!这一场撕心裂肺的宣泄过后,那积压在心口、几乎要将她窒息的巨石,确乎是挪开了一角!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正丝丝缕缕地从四肢百骸里透出来!她心头一热,巨大的感激瞬间冲淡了些许方才的羞窘。
“谢…谢过神医!”她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真诚,“奴…奴家只觉得…仿佛…仿佛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爬了出来,见了天光一般!大官人…真真是神医圣手!”
西门大官人笑道:“蓉大奶奶也太抬举我了。你这病,是经年累月、沉疴入骨的心病,岂是哭嚎一场、泄一泄郁气就能立时痊愈的?”
秦可卿下意识地跟着低喃,那岂不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经常来见他?
她日后还要像今日这般,抛却所有体面矜持,在他面前…在他面前这般失态地哭嚎?!
这念头一起,连小巧玲珑的耳垂都红得如同两颗熟透的珊瑚珠子!她慌忙垂下螓首,只露出那段染着醉人红霞的颈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羞窘几乎要满溢出来时,秦可卿猛地想起了自己今日踏进这生药铺的初衷!那点旖旎心思如同被冷水浇灭,一股沉重的忧虑重新攫住了她。
她强压下心头的狂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那…那大官人…我官人…那病…您这儿…可有对症的灵药?或是…或是医治的法门?”
西门大官人他缓缓摇头:“蓉大奶奶,你也是明白人。这世上…哪有能如此神药?他那个症候,药石罔效,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怕也是…回天乏术。”
“轰——”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将秦可卿从头淋到脚!
方才还因羞窘而滚烫的脸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只余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官人的病…竟是无望了?那她…她这锦绣牢笼…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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