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 第4章 打探和大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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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窗外那只芦花大公鸡刚扯着嗓子嚎了第二声,就听“嗖”一声,一只破旧的布鞋精准无比地砸在鸡棚顶上。

    “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他娘那穿透力极强的骂声:

    “叫叫叫!死瘟鸡!烦死了!再叫明儿就把你剁了炖肉!”

    世界瞬间清净了。

    旁边睡得四仰八叉的虎妞,别的听不见,唯独“炖肉”俩字像钩子,猛地就把她从小呼噜里拽醒了。

    小丫头一个骨碌坐起来,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巴巴地望向门口:

    “娘!肉?吃肉肉?”

    他娘赵氏正单脚蹦跶着找另一只鞋,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吃吃吃!就知道吃!上辈子饿死鬼托生的吗?听到‘肉’比听到娘还亲!”

    她懒得再搭理这个眼里放光的小饿鬼,终于套上一只鞋,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去后院找那只被扔出去的鞋。

    他爹王屠户也醒了,沉默地坐起身收拾。

    王伟(现在他越来越习惯自己叫王三牛了)也醒了,脑子还有点昏沉,但昨晚上爹娘那番关于“读书”的夜话,像烙铁一样印在心上,让他精神头格外足。

    很快,他娘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手拎着那只刚“行凶”过的布鞋,鞋底上还沾着几根鸡毛。

    她见炕上俩小的都睁着眼,二话不说,大手一伸,像拎小鸡崽似的,一手一个,直接把王三牛和虎妞抄起来夹在腋下,几步就跨到院子里。

    “站好喽!” 他娘把俩娃往地上一放,自己麻利地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倒进木盆里,又抄起一块粗糙的布巾子。

    王三牛只觉得那布巾在脸上囫囵抹了两下,冰冰凉的水珠混着粗布刮过皮肤的刺痛感,就算洗完了。

    虎妞更是,被娘的大手搓得小脸变形,龇牙咧嘴,但也不敢吱声。

    另一边,他爹王金宝已经抄起墙角的锄头,闷声不响地开始锄院子里小菜地新冒头的杂草。

    锄头在他手里轻飘飘的,一锄下去,带着泥土的草根就翻了出来。

    几只早起的鸡鸭“咯咯”、“嘎嘎”地凑过去,在翻松的土里啄食被惊出来的蚯蚓和小虫。

    灶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大嫂刘氏已经在弄早饭了。没一会儿,早饭就端上了院中央那张厚实的大木桌。

    依旧是那记忆中熟悉的景象:几个成年人头大小的大海碗依次排开,里面是浓稠得能立住筷子的杂粮面糊糊。

    桌角放着几碟子腌得黑黢黢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小簸箕颜色发黑的杂粮馒头。

    王三牛的位置上,是一小碗面糊糊,和别人不同的是,碗边还放着两个白生生的水煮蛋。

    一家人沉默地围着桌子坐下,只听见稀里呼噜喝糊糊的声音。王三牛拿起一个水煮蛋,在桌角轻轻一磕,剥着蛋壳。

    他能感觉到斜对面大嫂刘氏的眼神在那两个蛋上扫了一下,撇了撇嘴,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用力咬了一口黑馒头,好像跟它有仇似的。

    父亲王金宝几口就干掉了大半碗糊糊,嚼着咸菜,闷声开始安排活计:

    “今儿是镇上大集,我跟二牛去卖肉。”他指了指院子里案板上昨晚大哥王大牛收拾好的那头白条猪。

    “老大,老大媳妇,恁俩去东边那几亩旱地,草该薅了。今年天旱得邪乎,指望不上老天爷,挑水浇地吧。

    紧着点玉米,能浇多少是多少。玉米棒子结得小,总比旱-死了强。”

    王大牛“嗯”了一声,大口咬着馒头。刘氏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

    “挑水浇旱地?那不得跑断腿!累死个人……”

    王金宝没理她,继续道:

    “他娘在家拾掇拾掇,洗洗衣裳,浇浇菜园子。”

    “知道了。”

    母亲赵氏应着,眼睛瞟着王三牛,看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剥鸡蛋。

    一家人吃饭的速度快得惊人。王三牛一个蛋还没吃完,其他人面前的碗已经空了。

    刘氏板着脸起身,哗啦啦地收拾碗筷,动静大得像是要拆桌子。父亲王金宝和二哥王二牛抹了把嘴,就去院子里拾掇那扇猪肉和家伙事儿。

    大哥王大牛扛起锄头,刘氏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嘴里还在小声抱怨着。

    很快,院子里就剩下母亲赵氏、王三牛、虎妞和狗娃了。母亲打了一桶井水,哗啦倒进大木盆里,准备开始洗那堆小山似的脏衣服。

    父亲不在,没人管束了!

    虎妞黑亮的小眼睛立刻滴溜溜转起来,一把拉住王三牛的胳膊,又朝正在抠泥巴玩的狗娃喊:

    “三哥!狗娃!走!出去玩!”虎妞嗓门洪亮。

    王三牛心里正有此意。

    他需要出去,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尤其是“读书”这条路。

    他立刻装出几分原主王三牛被妹妹强拉出去玩时那种无奈又有点小期待的样子:

    “慢点慢点,虎妞你慢点……我跟你去就是了……”

    他一边被拽着走,一边在心里吐槽:这丫头才四岁,这力气!怕不是能单手掰断我的胳膊?

    清晨的清水村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吠和鸡鸣。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露水打湿了草鞋。

    王三牛一边努力跟上虎妞的脚步,一边打量着四周。土坯房子,茅草屋顶,篱笆院墙,跟他前世在历史书里看到的古代农村景象差不多。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牲畜粪便和草木混合的味道。

    三人很快来到村中央那棵标志性的大榆树下。这老榆树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细小的榆钱叶子密密麻麻。

    王三牛模糊记得,春天嫩榆钱下来的时候,他们这些孩子也会捋点回去蒸着吃。

    王三牛一眼就锁定了目标——坐在最中间、唾沫横飞、正说得起劲的二大爷。

    二大爷是村里王姓里正的亲叔叔,年轻时走南闯北当过行商,据说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

    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就回了清水村养老。最大的爱好就是每天雷打不动地蹲在大榆树下,跟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们讲他那段“辉煌”的过往,或者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

    堪称清水村的“故事大王”兼“消息集散中心”。

    虎妞可没兴趣听老头们唠嗑,她松开王三牛的手,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向不远处其他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很快就混在一起,叽叽喳喳闹腾开了。

    王三牛则学着记忆中原身的样子,有点腼腆地走过去,小声问候:

    “二大爷早……您……您吃了吗?”

    二大爷闻声转过头,看到是王三牛,绿豆小眼一亮,嗓门瞬间又拔高了八度:

    “咦?三郎?你小子今天气色看着还行?能出来走动了?”

    他还没等王伟回话,便又快速说道:

    “吃了吃了!一碗糊糊俩馍馍,对付对付就行!”

    二大爷乐呵呵地摆摆手,仔细打量王三牛,

    “嗯,看着是比前些日子强点。你娘不容易啊,总算把你调养得能出来透透气了。”

    王三牛刚想顺着话头问问,二大爷那股子憋不住的谈兴已经喷涌而出,根本不用他引导:

    “哎哟,说起这个,你是不知道啊,前阵子隔壁李家庄那家小子,也是身子骨弱,跟你差不多大,他娘给他找了个啥偏方,喝蛤蟆尿!

    我的老天爷,你说那玩意儿能喝吗?结果咋样?上吐下泻,差点把小命搭进去!最后还是镇上仁心堂的坐堂先生给瞧好的……”二大爷拍着大腿,唾沫星子横飞。

    王三牛心里默默吐槽:这二大爷的倾诉欲真是……一如既往的旺盛啊!

    他耐着性子听着,等二大爷说到一个气口,赶紧插话,装作小孩好奇的样子问:

    “二大爷,您老走过那么多地方……外头……外头是啥样的啊?大不大?有咱们村好吗?”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怯生生的。

    “大?嘿!”

    二大爷果然被这问题勾起了豪情,一拍大腿,

    “那当然大!咱们这清水村,搁外面算个啥?屁大点地方!咱们这是咸宁县,上面有长安府!长安府啊,那可了不得!城墙比咱们后山还高!那城楼,啧啧,气派!街上那人多的,跟蚂蚁似的,挤都挤不动!卖啥的都有,绸缎庄、点心铺子、酒楼饭馆……那叫一个热闹!比咱们这穷乡僻壤强到天边去了!”

    “长安府……咸宁县……”

    王三牛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继续装作充满求知欲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套话:

    “那……那皇帝老爷……在长安府住吗?”

    “嗨!皇帝老爷哪能住这儿!”

    二大爷摆摆手,

    “皇帝老爷住在京城!离咱们这儿老远老远呢!咱们现在是大雍朝!皇上是隆景帝老爷,听说年富力强,是个好皇帝!”

    大雍朝!隆景帝!

    王三牛心头一震。终于听到朝代了!

    “大雍朝……”

    他重复着,装作懵懂,

    “比……比以前的朝代好吗?我听人说……以前还有蒙古人?”

    “嘿!那可不是!”

    二大爷来了精神,

    “这你就问对人了!咱大雍朝的太祖爷,那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年那蒙古鞑-子多凶?骑着快马,拿着弯刀,嚯嚯咱们汉人!抢粮抢人!多亏了太祖爷!

    带着咱们汉家好儿郎,硬是把那些鞑-子赶回草原吃沙子去了!这才有了咱们大雍朝的太平日子!”

    王三牛心里飞快地捋着:击退蒙古人……太祖……这有点类似明朝开国,但朝代名字不同!他想起昨天看到的玉米棒子,赶紧问:

    “那……那咱们现在吃的……那个黄棒子(玉米),还有地里的红薯,也是太祖爷那时候有的吗?”

    “那倒不是太祖爷那时候”

    二大爷捋着胡子,

    “太祖爷打下江山后,后来的皇帝老爷们,特别是上一位先帝爷,眼光长远啊!开了海禁,让大船能出海!这玉米、红薯,还有啥土豆……都是海那边的番邦弄来的宝贝种子!

    啧啧,你是不知道啊,这些玩意儿,产量高啊!不挑地!咱们村要不是靠着红薯、苞米,光靠那点麦子,哪能家家户户填饱肚子?这隆景帝老爷登基后,更是太平盛世,只要肯下力气,没灾没难的,混个肚儿圆不难!”

    王三牛听得心潮起伏。

    开海?引进高产作物?这大雍朝的发展轨迹和他记忆中的明代有相似之处,但似乎更早也更顺利?

    至少没听说有什么苛捐杂税把人逼得活不下去。看来这确实是个相对安定、有发展潜力的时代。吃饱饭……对底层百姓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他心思活络起来。既然环境尚可,那么……读书科举这条路,似乎更有可行性了!想起昨夜爹娘的对话,他心脏砰砰直跳,装作不经意地问:

    “二大爷,那……那读书考状元……是不是很难啊?要花很多钱吗?咱们村里有人考过没?”

    “读书?考状元?”

    二大爷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

    “三郎啊,你这小脑瓜子想得还挺远!读书……那是正经的青云路!难!难得很!”

    他掰着手指头给王三牛算,

    “先说这蒙学!你得找先生吧?镇上倒是有位老童生开了个蒙馆,一年束脩脩(学费)少说也得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粗壮的手指,

    “二两银子!这还是只认字开蒙!笔墨纸砚呢?那更是个没底洞!最差的毛边纸,一刀(一百张)也得几十文钱!墨块、毛笔,哪一样不是钱?写废了多少张纸才练出个样子?这还只是认字!”

    二大爷灌了口自带的凉水,接着说:

    “认了字,想考功名?那更了不得!得去县里考县试!报名费、保结费(找廪生作保的费用)、考试那几天的吃喝住宿……林林总总加起来,没个几十两银子打不住!这还只是县试!

    考过了是童生,才有资格去考府试、院试,那才是考秀才!一路考上去,花费更是海了去了!咱们清水村?

    嘿,别说状元了,往上数三辈儿,连个秀才公都没出过!顶多出过几个识几个大字的,能在镇上铺子里当个学徒账房,那都算是光宗耀祖了!”

    二两银子束脩?几十两银子考县试?笔墨纸砚持续烧钱?王三牛听着,心里飞快地盘算。王家杀一头猪,不算工钱,光肉卖出去,能值多少钱?

    记忆里,猪肉十几文一斤?一头二百斤的猪,也就二三两银子?这还不算养猪的成本!地里每年的结余大半部分都进了家里人嘴里,每年也就余个几两。

    也就是他这两年年纪渐长,身体也好点了,吃药相对少了,才稍微有点结余。不然这读书的花费……对王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难怪爹娘昨晚愁成那样!

    他正想着,大榆树底下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老头老太太。二大爷一看老伙伴来了,立刻转移了目标,嗓门洪亮地开始讲起他年轻时走镖遇到的“绿林好汉”故事,唾沫星子又开始乱飞。

    王三牛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太多,目的已经达到,便去找虎妞。

    离开热闹起来的大榆树,脑子里却像开了锅。

    大雍朝……太祖驱蒙……开海引进高产作物……隆景帝治下相对安定富足……

    读书之路……天价花费……

    这些信息在他脑子里翻滚、碰撞。前方的路,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但横亘在面前的,是王家那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的现实。

    得想办法,必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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