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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木板硌的腿疼,初春的寒意顺着修补过的缝隙丝丝缕缕往里钻。王明远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对着掌心哈了口白气,暖和了会后,他决定按先答经义题,再破策论,最后以诗赋收尾。
第一题:“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王明远默念着这句耳熟能详的话。
有点像前世职场中“少说多做”的生存法则,需要结合儒家修身观进行回答。
“讷言”绝非缄默失语,而是如《道德经》所言“大音希声”——言必有据,字字千钧;
“敏行”则需如农人春耕般躬身实践,不待惊蛰鼓催。
他提笔于草稿纸写道:
“君子慎言如惜金,非惧失言,惧失诚也。昔杨震暮夜却金,片语定乾坤,此讷言之力;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此敏行之范。今人多以巧舌为能,实不知行胜万言......”
笔锋力透纸背,将抽象道德转化为可践行的准则,又需要结合一些典意,博古论今的表达出来。
他努力将这种辩证关系揉进去,既守经文本义,又带点现代实用思维,希望能让考官眼前一亮。
大雍朝的考试相对主观,能答出来是其一。
能答的好,答的更有巧思则更能获得考官的青睐,才能取得靠前的名次。
若只是照搬书中讲述,没有任何自己的思考在其中,那绝对是无法通过考试的。
接下来便是第二题:“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此题暗藏儒家“内圣外王”的进阶逻辑。
王明远联想起前世“躺平”与“内卷”之争,笔锋一转:
“独善非隐逸,乃蓄力待时。姜尚渭水垂钓,孔明耕读隆中,皆守道待机;
兼济非滥施,须持矩量度。骤贵而忘本,终致身败名裂......”
结语直指核心:“士当如江海,穷时静水深流,达时奔涌润泽万物——动静皆守中正,方为真君子。”
最后则是经义的最后一题:“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此题直指权力根基。
王明远脑中闪过《黄帝书》中阉冉谏言:“得道在民心,守道在法度!”
他拆解两层:“表为治国方略,里为民心所向。商纣酒池肉林,虽拥雄兵而众叛亲离;文王修德政,岐山耕者让畔,此即‘多助’之真义。故治国当如《道德经》云‘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政令合民需,自会不令而行......”
此论触及君民关系的本质,他落笔时尤为慎重,不敢有半分逾越。
然后便是策论题了,题目:“本县乡间,多有因田埂地界、水源灌溉之争而致斗殴诉讼者,耗财伤情,贻害乡里。试问何以化解?”
王明远几乎要笑出来,这题简直是给他送分!
前世基层的“调解委员会”、“村规民约”、“确权登记”概念在脑中翻腾。
但必须包装成古人能接受的样子。核心就是:预防为主,建立规则,权威介入。
他破题落笔,依次写道:
立“鱼鳞册”,定分止争: “仿前朝鱼鳞图册遗法,责成各里甲长会同乡老、佃户,于农闲时重新丈量、绘制本村田地细图,详录四至、水源,一式三份,县衙存档、里甲留存、田主执凭。此为‘定分’之基。”
立“乡约”,公议公断: “各村推举德高望重、处事公允者三至五人,立为‘乡约公正’,会同里甲。凡有田土、水源之争,必先经此‘乡约公正’评议调解。议定之规,勒石立于村头,使民共遵。调解不成,方许诉至官府。违者,里甲与乡约共责之。”
官府“速审”,以儆效尤: “县衙专设‘田土词讼’日,由县丞或主簿专理。凡经乡约调解无效而上诉者,须持乡约所具‘调解文书’及图册凭据。官府查实,速审速决,严惩滋事、诬告之徒,以彰法纪,以安良善。”
他自觉将现代治理逻辑包裹在古法外衣下,条理清晰,操作性强。
最后则是诗赋题,题目:“以‘春耕’为题,赋七言绝句一首,须合平仄,对仗工整。”
王明远心中大定,这几年来,他脑中的《明远诗集词汇大注》已经积累了很多词,春耕这个词已经积累了好几套。
“春耕”相关意象——泥土、细雨、犁铧、牛铃、秧苗、布谷……早已分门别类,排列组合过无数次。他迅速筛掉几套过于华丽或过于朴拙的,选定一组最稳妥也最易出画面感的。
描写春雷惊醒冻土,裂开新的田垄;(“雷惊冻土裂新墒,”)。
描写农人斗笠在晨光中劳作的景象:(“笠影连云种晓光。”)。
描写耕牛的缓慢步伐:(“莫道耕牛蹄步缓,”)。
升华主题,写一犁春雨带来万顷田野的芬芳。(“一犁春雨万畴香。”)。
平仄无误,对仗工整,意象朴实生动,情感也相对积极。
虽无惊人之语,却也挑不出毛病。王明远暗自点头,这几年像个“词汇囤积癖”的功夫没白费。
日影西斜,腰背早已酸痛难忍。
王明远强打精神,开始将草稿上的答案,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誊抄到正式试卷上。
他写得极慢,力求每一个字的架构、每一笔的锋芒都无可挑剔。
这手苦练出的字,到时候就是最好的“加分项”。
正全神贯注地写着最后一道策论的收尾,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的考卷。
王明远毫无察觉,笔尖依旧沉稳地划过纸面。
那人就停在他的号舍外,目光先是落在那力透纸背、筋骨开张的字迹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手字,沉稳中见飘逸,规矩里藏锋芒,绝非一般蒙童所能有,倒像是浸淫数十年的大家手笔。
他不由得驻足细看。
目光上移,掠过那字迹,落在策论的答案上。“鱼鳞册定分”、“乡约公断”、“速审儆尤”……
条理清晰,切中时弊,既有古法渊源,又显务实新意。
县令刘大人瘦削黝黑的脸上,那份惯常的严肃审视,渐渐被专注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取代。
他看得入了神。
王明远抄完这页的最后一个字,轻轻吁了口气,搁下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头一抬,猛然撞进一双近在咫尺、探究深沉的眼睛里!
“啊!”他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饱蘸墨汁的笔尖差点就戳在刚誊好的卷子上!
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刘县令显然也没料到会吓到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尴尬,随即恢复平静。
他什么也没说,只对着王明远微微颔首,目光在他那张犹带稚气却已显沉静的脸上停留一瞬,便转身,负着手,踱向下一个号舍。
王明远捂着狂跳的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被领导“死亡凝视”的压迫感,古今皆然!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拿起笔,更加小心地继续后续的誊抄,字迹依旧稳如磐石。
答完后王明远看了下时间,离交卷还有段时间。
他又检查了一遍,核对是否有错漏。
主要也是因为县试不糊名,提前交卷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难免被打上“不自谦”的标签,他便只能耐心等待考试结束。
等了没多久,远处便传来了沉闷的锣响。
“哐——!”
“时辰到!收卷!”
衙役们粗粝的呼喝声在考棚间响起,伴随着纸张翻动和零星的哀叹、啜泣声。
王明远端坐不动,直到衙役走到跟前,才双手将试卷平稳递上。
看着那承载了一天心血的卷子被收走,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腰像是断了,屁-股早已失去知觉,脚也麻得厉害。
想到府试、院试动辄数日的连场鏖战,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科举不仅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一副好身板,至关重要。
随着人流走出考舍,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冷风一吹,王明远打了个寒噤,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两个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张望的身影。
大哥像座铁塔一样,一眼便能看到,李茂则在他旁边焦急地挥手。
“明远!这边!”李茂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
王明远挤过去,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咋样?累坏了吧?”王大牛一把接过弟弟的考篮,眼神里满是关切和期待。
“还成,大哥。”王明远声音也有些沙哑和疲惫。
“看着气色还行,定是考得不错!”李茂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满面,
“走!回客栈!我让张婶特意留了条肥鱼,给你炖汤补补!还有新蒸的枣糕!”
“对,多吃点!好好歇两天!”
王大牛也咧嘴笑了,那笑容憨厚而明亮,是这些天来少有的轻松。
王明远被两人簇拥着往回走,听着他们絮叨着准备的吃食,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
身体的疲惫依旧沉重,心里却明媚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等待。
三日之后,县衙之前,放榜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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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考明代的县试,但明代县试一般要考好几场,分正场、复试等,为了保证效果和节奏,压缩为了一场,请各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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