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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中心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黄医生,那位在解剖学领域享有盛誉的权威,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不屑与傲慢。
他刚刚用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详细阐述了自己对林婉清死因的最终论断——“心因性解离障碍”,一个听起来无比专业的名词。
“简单来说,就是‘心理溺亡’。”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林婉清在极端悲痛与自责的情绪下,大脑皮层功能紊乱,触发了错误的神经信号,模拟出溺水窒息的生理体验。这导致了她的自主神经系统全面崩溃,最终心跳骤停。这在临床上有过极其罕见的案例,完全可以用现有科学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沈默,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至于沈顾问提出的所谓‘虚拟水域’和‘执念残响’……恕我直言,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包装过的现代版鬼故事,而不是一份严谨的法医报告。”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黄医生的理论无懈可击,它将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归结于受害者自身的大脑,既科学又安全。
面对赤裸裸的嘲讽,沈默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急于辩解,只是平静地拿起遥控器,按下了投影仪的播放键。
“黄医生,”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让我们看一段录像。”
屏幕上亮起,画面呈现出红外热成像的单色调。
镜头对准的,正是那个装着石碑碎片的特制密封物证箱。
箱体被置于一个完全干燥、恒温的隔离环境中,各项物理参数稳定地显示在画面一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突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红外镜头的捕捉下,密封箱冰冷的金属表面,竟开始凭空浮现出细微的温度变化。
一点点、一片片,微小的亮点迅速连接成线,然后汇聚成流。
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水珠正在其表面凝结,最终形成了一道细密的水帘,从上至下缓缓滑落。
整个过程清晰、诡异,且无可辩驳。
这道水帘持续了整整十七秒,随后又如同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沈默关闭了投影,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黄医生震惊到呆滞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幻觉,不会改变物理状态。这水,有来源。”
之后的七十二小时,沈默与苏晚萤几乎是以实验室为家。
他们将所有关于石碑碎片的数据重新梳理,试图破解其“激活”的密码。
海量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滚过,最终,三个关键阈值得以确认。
“湿度必须高于百分之九十七,近乎饱和。”苏晚萤指着一张环境数据对比图,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而且环境声强需要达到六十五分贝以上,音频频谱集中在一百赫兹左右的低频段——这与雷雨天的环境音高度吻合。”
“还有时间。”沈默补充道,他的手指落在日历上,“现象发生的时间,都无限接近林婉清溺水身亡的周年纪念日。情感、环境、时间……它需要一个完美的共鸣腔。”
基于这套模型,他们精准地推算出了下一次高危窗口:三天后的深夜,二十三点十五分至二十三点三十二分之间。
短短十七分钟。
“‘残响’是否具有扩散性,这是关键。”沈默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们需要验证它。”
他立刻提交了申请,将那枚危险的石碑碎片转移至市郊一座废弃的生化实验楼。
那里有独立的隔离舱和监控系统,是进行高危实验的绝佳场所。
警方在外围拉起了严密的警戒线,确保万无一失。
在沈默的特别要求下,隔离舱内加装了三组特殊的设备:能够瞬间释放强干扰波的高频声波阻断器、工业级的强力除湿系统,以及最重要的——一层涂满了军用级荧光显影剂的特制地面涂层。
这种涂层对液体反应极为敏感,哪怕是一滴水的重量,也足以激发它发出肉眼可见的荧光。
他要捕捉的,正是那看不见的“虚拟水迹”。
就在实验准备进入倒计时的前一晚,沈默的手机骤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赵婉。
“沈……沈顾问……”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我……我梦见她了……梦见婉清了……”
沈默的心猛地一沉。
“她就站在我床边,浑身湿透了,往下滴着水,嘴唇都是紫的……她什么都没做,就那么看着我,只说了一句……她说,‘你也该去了’。”赵婉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我醒来以后,发现……发现我卧室的空调冷凝管不知道怎么就堵死了,墙角全是霉斑,家里的湿度计……数值一直在往上爬,停不下来!”
“待在原地,不要乱动,我马上到!”
沈默几乎是瞬间就冲出了实验室。
当他赶到赵婉家时,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径直冲进卧室,在那个被赵婉描述为“墙角”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
照片上,是赵婉和林婉清亲密相拥的笑脸。
沈默拿起相框,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相框背板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木质材料的硌手感。
他小心翼翼地撬开背板,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灰黑色碎石,赫然嵌在木板的夹层里。
成分,与那块纪念石碑完全一致。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沈默脑中成型:赵婉在之前的某个时刻,必然在无意中触碰过那枚作为证物的石碑碎片。
而现在,“残响”正以她为新的节点,通过强烈的情感关联,进行着悄无声息的二次传播。
实验当晚,二十三点整。
沈默和苏晚萤坐在废弃实验楼的监控室内,数十块屏幕将隔离舱内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二十三点十三分,异变陡生。
隔离舱内的温度和湿度读数开始同步攀升,指针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速度向上跳动。
与此同时,连接着高敏度拾音器的音响里,传来一阵微弱的“沙沙”声,仿佛有水流正在管道中汇集。
二十三点十八分,监控画面中,隔离舱内那片漆黑的地面,骤然亮起了一片幽绿色的荧光!
一个完整的人形水渍脚印,凭空出现在地面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些发光的脚印一步一步,清晰而坚定地,走向房间中央那个盛放着石碑碎片的密封箱。
就在同一时刻,沈默的备用手机震动起来,是负责监控赵婉住所的警员发来的紧急讯息:目标所在小区发生原因不明的短暂电力波动,赵婉家中的浴室镜子表面,凝结出了一行水汽写成的字。
“这次换你沉。”
“启动干扰!”沈默眼中寒光一闪,果断下令。
刺耳的高频声波瞬间充斥了整个隔离舱。
屏幕上,那些荧光脚印在声波启动的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扭曲、变形,最后在第十九秒时,彻底溃散成一片散乱的光斑,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舱内的温度和湿度也应声骤降,恢复了正常。
沈默立刻指令回放刚才的录像,并将速度调至最慢。
他死死盯着屏幕,一个细节让他瞳孔微缩——在溃散前的最后一刻,那个代表着“脚”的水印,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它并没有真正地踏下那最后一步。
仿佛那个执念的仪式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打断,它没能接触到它的目标,但它并未消失,而是在中断的瞬间,仍在不甘地寻找着下一个可以落脚的支点。
事后,沈默将所有数据和观察报告整合在一起,正式提出了他的“情感介质环境”三要素理论模型。
“执念,或者说强烈的情感,是引信。”他望着窗外洗去阴霾的晴朗夜空,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块能够承载这种能量的耐久物,是介质载体。而一个特定的物理环境,就是触发器。”
他转过身,看着苏晚萤:“它在尝试完成某种我们尚不理解的仪式……而我们,刚刚成功地打断了它一次。但这也意味着,它记住了我们的干扰方式。”
苏晚萤没有立刻回答,她正埋首于一堆从图书馆借来的地方志和古籍笔记中,手指飞快地翻阅着。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沈默,”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些‘残响’,或者说像它这样的东西,在找到我们现在所知的这套规则之前,可能……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也演化了无数次?”
沈默的目光凝固了。
苏晚萤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思维中一扇从未触及过的大门。
演化……如果一个非生命体懂得演化,那它所依赖的载体,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的岩石?
一个足够复杂的系统,必然需要一个同样复杂的硬件来支撑。
他们一直专注于分析现象的“规则”,却可能忽略了规则得以存在的“基础”。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桌上那份关于石碑碎片的最新成分分析报告。
那些密密麻麻的元素符号和数据,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
或许,答案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里,藏在那些最基础的物理构成里,只是被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
他必须重新审视它,从每一个原子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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