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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切断了所有对外的公开行程,以一张临时病假条为自己换来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搬进了市局地下三层的物证档案室,这里曾是堆放陈年旧案卷宗的所在,阴冷、死寂,如今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对抗“视线”的堡垒。
四壁被厚重的哑光黑布完全覆盖,吸收着每一缕可能形成倒影的光线。
照明系统被替换成了低频闪烁的深红色安全灯,在这种断续而诡异的红光下,任何物体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无法在视网膜上形成稳定、清晰的影像。
他随身携带的微型分光仪是他唯一的眼睛,每日早、中、晚三次,他会一丝不苟地检测空气中是否存在异常的反射波,像一个在无形战场上排雷的士兵。
苏晚萤是这间密室唯一的补给线。
她每天会准时将食物和饮水放在门外,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是一台老式的双向对讲机,电流的嘶嘶声是他们沟通的背景音。
沈默坚决拒绝了任何形式的视频连线,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苏晚萤理解他的偏执,甚至比他自己更早意识到问题的核心。
一天,她在门外留下了一张字条,字迹清秀而有力:“你若不再被看见,它便无处落脚。”
然而,绝对的隔绝是不存在的。
这天下午,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门岗的通报,林小雅,那个镜子修理工的妹妹,执意要见他,声称有攸关性命的重要线索。
“不见。”沈默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出去,带着一丝金属的冷硬,“让她把线索写下来。”
他不能开门,绝不能让任何人直接“看见”他。
片刻后,沉重的铁门下方,一条狭窄的缝隙里,被推进来一支笔和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沈默蹲下身,用镊子夹起纸笔,退回到房间深处。
几分钟后,纸条被重新塞了回来。
他展开纸条,上面是林小雅娟秀但略带颤抖的字迹:“我哥在修理那面镜子之前,曾经做过一个梦。他梦见镜子里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对他说,‘只要有人还记得我,我就不是凶手’。”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抓起对讲机,声音急促:“还有吗?梦里还有没有说别的?”
门外传来林小雅吸鼻子的声音,她似乎在竭力回忆。
很快,新的字条从门缝下再次递入。
沈默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补充的话,却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那人还说,‘看我的人越多,我就越真’。”
瞳孔骤然紧缩。
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中两道原本平行的线索轰然交汇。
认知即供养,注视即承认!
“残响”的传播逻辑,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狰狞的全貌。
它不仅仅是被动地存在于镜子中,它在主动寻求被“认知”,每一次注视,每一次记忆,都是在为它的存在添砖加瓦。
他立刻冲到终端前,接入市局内部监控系统。
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污染是否已经开始扩散。
他调取了过去一周所有与他有过面对面交流的人员录像,从重案组的同事到食堂打饭的阿姨,无一遗漏。
他以帧为单位,反复比对,寻找任何一丝不协调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段审讯室的录像里,他找到了。
画面中,一名年轻的协警正在为他做审讯记录。
在长达十五分钟的录像里,这名协警的坐姿从最初的端正,逐渐变成了与沈默如出一辙的微微后仰。
更让他心惊的是,协警在记录的间隙,会下意识地用指节敲击桌面,节奏和频率,与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完全一致。
而最关键的证据,是视频的最后几秒,协警抬起头,他的右侧眉毛,出现了一次极其轻微、但绝不正常的抽动。
沈默毫不犹豫地匿名提交了对该协警的心理评估申请。
两天后,加密的评估报告发送到了他的终端。
报告显示,该协警近期出现严重失眠,并频繁被同一个噩梦困扰——梦中,他被熊熊大火围困,而火焰中央,站着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个背影,与沈默完全一致。
污染已经开始了。
它不再局限于沈默自身,而是通过“行为模仿”这种更隐蔽、更不易察觉的方式,开始了横向传播。
他必须立刻行动。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认知遮蔽”方案。
他要设计一套能从物理层面干扰视觉识别的服装。
他利用警用软件,设计出了一套独特的视觉干扰纹路:以城市废墟的黑灰色调为基础,融合了不规则的、类似数字迷彩的块状图案。
更重要的是,他在服装的关键轮廓线,如肩膀、手臂和躯干侧面,加入了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不规则反光条。
这些反光条在任何光源下都会产生无序的、破碎的漫反射,足以破坏人脸识别系统乃至人眼对于身体轮廓的捕捉。
他将设计图加密发给了苏晚萤,她是唯一能帮他实现这个方案的人。
几天后,在一次模拟测试中,他让一名志愿者穿上初版样衣,站在十米外。
他要求另外三名观察员直视目标十秒,随后立刻背过身,回忆并描述其面部及体型特征。
结果令人振奋,三名观察员的描述准确率,平均下降到了百分之三十一。
方案可行。他随即要求苏晚萤加急制作多套备用。
当晚,苏晚萤将新制好的服装放在了档案室门外的铁架上。
沈默通过窥视孔反复确认走廊无人后,才迅速打开门,将包裹取回。
服装的面料触感奇特,比他想象中更坚韧。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准备立刻换上。
就在他抖开衣服的瞬间,一张小小的纸条从内衬的口袋里飘落下来。
他弯腰捡起,看清上面的字迹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笔迹,每一个顿挫、每一个牵丝,都和他自己写下的一模一样。
纸条上写着:“你穿上的那一刻,我就更像你了。”
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猛地抓起服装,冲到工作台前,打开了高强度的紫外线灯。
在紫光的照射下,服装的面料显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原本看似普通的纤维之间,赫然嵌着无数根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金属丝,这些金属丝以一种精密到令人发指的方式,排列成无数个微型的镜面阵列。
它们无法形成完整的倒影,却能将穿着者自身的影像,以碎片化的形式,无数次、从无数个角度,反射回他自己的眼中。
这不是一件用来“遮蔽”的衣服,这是一面用无数碎片组成的、穿在身上的镜子。
他死死盯着那张字条,又看看那件精心设计的“皮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呢喃。
“它不是学会了写字……是学会了,如何让我亲手为它编织、并穿上它的皮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件致命的服装,望向墙壁上那台冰冷的双向对讲机。
一瞬间,他明白了。
这件衣服,和每日准时送达的物资,是同一个陷阱的两端。
而苏晚萤,他最后一道防线的维系者,已经成了那个递刀的人,无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个认知,比任何鬼影都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被隔离的不是危险,而是真相。
他所建立的整个防御体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敌人为他划定的沙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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