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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库室内清了场,只剩下了胆战心惊的希里安,跪坐在原地惴惴不安。努恩·索夫洛瓦。
一位神秘且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男人,据上任镇长讲,在他还是一个孩童时,努恩就已经生活在了白崖镇内。
到了如今,他卸了任,还体弱多病,但努恩依旧生机勃勃。
没人知晓努恩的真实年龄,希里安倒通过镇民们的一些只言片语,勉勉强强猜测,努恩至少一百多岁了。
普通人是活不到这么大年纪的,更别说还如此骁勇善战了。
努恩不是普通人。
正如镇民们讲起他时,时常添加的冠词一样。
努恩·索夫洛瓦是白崖镇内唯一的执炬人,也是唯一一位超凡者。
“希里安,昂起头。”
听到那冷漠的声音,希里安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十字长剑近在咫尺。
努恩仔细地检查着希里安的脸颊、眉骨、眼瞳……就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那一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和你教过我的那样,建立篝火,引燃魂髓,和自黑暗里袭来的妖魔死斗。”
虽然心里充满不正经的胡话,希里安还是冷静地回应道。
“一直战斗,直到天亮。”
“我发现你时,你已经昏迷了,遍体鳞伤。”
“那是场鏖战,老师。”
努恩的言语直指问题的核心,质问道,“彻夜的厮杀中,你是否被灰雾触及了呢?”
听到这,希里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
果然,问题还是来到了这关键点。
努恩询问的与其是灰雾,倒不如说,他怀疑希里安遭到了混沌的侵染。
希里安深呼吸,一段幼时的回忆从希里安的脑海深处升起。
那时希里安刚跟随努恩训练不久,一位醉汉借着酒劲爬到了高墙上,以彰显他那可笑的男子气概。
努恩将他拴起来时,醉汉也酒醒了。
他痛哭不止,反复请求着努恩的怜悯,声称自己没有被灰雾触及,只是在高墙上闲逛了一圈。
努恩不信他的话,坚持要将他斩首,年幼的希里安只觉得老师过于嗜血、冷漠,为醉汉求起了情。
“他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利爪,也没有长出多余的复眼。”
很意外,一向冷酷的努恩居然听从了希里安的请求,放过了那位镇民,希里安也为自己拯救了一个无辜人而沾沾自喜。
但当希里安再次见到这位镇民时,他的双手已畸变为了可怖的尖爪,面部完全扭曲塌陷,错落生长的牙齿,撑得他的口腔无法闭合。
好在,被腐化的镇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在希里安的请求后,努恩就一直秘密跟踪着镇民,直到他彻底化作妖魔,将他再一次地拖到了白崖镇的广场上。
“看到了吗?希里安,这就是混沌的可怕之处。”
努恩的话语如同刀子般,刻进希里安的灵魂之中。
“在这残酷的世界里,无意义的怜悯,只会害了所有人。”
如果努恩没有秘密跟踪这位镇民,难以想象化作妖魔的镇民,又会夺去多少人的生命。
“人要为自己的抉择负责。”
努恩警句般的言语下,一把剑被递到了希里安的手中。
希里安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悲伤地念起镇民的名字。
“对不起,贝尔。”
是希里安放任了贝尔的腐化,也应当由他结束这一切。
时至今日,希里安依旧记得那一天。
没有不安与恐惧,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
希里安平静地将剑送入了贝尔的胸口,亲手杀死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又或是第一头妖魔。
就像杀死一头牲畜。
也是自那一刻起,像是打开了一道紧闭的门。
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希里安的脑海里蔓延……
“为什么这次沉默了这么久,在尝试编一个足以欺骗我的谎言吗?”
努恩轻轻地将十字长剑靠近了希里安的脖颈。
“没有,”希里安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我在想,假如我变成了妖魔,会不会在夜里撕烂提姆的喉咙,又或是把米克拆成四段?”
明明讲起严肃血腥的事,希里安脸上却带着一种自嘲的笑意。
“他们两个混蛋死不死倒无所谓,可想想艾娃呢?她那么可爱,被我咬断了胳膊,可就不美了。”
努恩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着希里安的话。
“我不喜欢这样的未来,所以我不会苟且偷生。”
希里安语气严肃了起来,像在模仿努恩的腔调。
“老师,我确实与妖魔厮杀至了天明,但在天明之前,我遗失了火把与魂髓,被浓浓的灰雾包裹,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正在结冰,甚至……”
希里安盯着努恩的眼睛,继续说道,“甚至,我看见妖魔们化作了你的模样,向我大步走来。”
“之后呢?”
努恩对希里安格外有耐心,换作他人,恐怕刚说出被灰雾包裹时,就被砍下了脑袋。
不……
希里安捏了捏身下的毛毯,如果是别人在荒野上过夜,会被努恩直接当做死人,而不是千辛万苦地找到自己,又在天黑之前把自己带回来。
“之后,我挣脱了那股寒意的束缚,劈烂了那头妖魔的脸……天亮了。”
希里安仔细地回忆,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掌心,熔金色的衔尾蛇之印仿佛是那一夜的幻觉,无迹可寻。
回忆了一下往日的美好,希里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接下来你要对我做什么,砍下我的脑袋吗?”
希里安选择向努恩坦诚一切时,就做好被杀死的准备。
努恩收起了十字长剑,解开镣铐。
“我很高兴你的诚实,还有你骨子里的责任感。”
希里安被努恩这番言语弄得发愣,支支吾吾道。
“我……我不是被灰雾包裹,遭到了混沌的侵染了吗?我以为你会……”
“种种事实证明,你身上确实没有混沌污染的迹象。”
努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斜着身子,手拄着脑袋,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我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混沌气息,你昏迷的这两天里,也没产生任何腐化的迹象,被太阳晒了这么久,你也就有点晒伤。”
努恩叹气道,“也许你确实是个幸运小子,天生具备着对混沌的抗性,就像我当初把你捡回来那样。”
老师的话让希里安回想起了从前,他对自己是怎么被努恩捡回来的没有任何印象,相关的经历都是从镇民与努恩的口中得知。
据说,当努恩发现自己时,自己正处于一片尸野残骸中,这是一支在黑夜里遭遇不幸的旅团,希里安则是这支旅团里唯一的幸存者。
现场的尸体已经腐烂了有段时间,说明希里安在荒野里至少度过了数个昼夜。
努恩本想给年幼的希里安一个痛快,却没想到希里安没有混沌腐化的痕迹,几番挣扎下,他将希里安带了回来。
“混沌……抗性?”希里安怀疑道,“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孤陋寡闻。”
努恩点燃了一根香烟,大口吞吸了起来。
他一向保持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的方式,没有财产也没有家庭,没日没夜地在高墙上巡逻,香烟算得上是他唯一的爱好与欲望的体现。
“你一早就知道我没事的,”希里安低声道,“那刚刚为什么……”
“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的信念,”努恩回答道,“有人会在生死之间变得勇敢,焕发荣光,也有人会懦弱不堪,变得卑劣且可悲。”
希里安默默地低下了头,轻声道,“如果我刚刚苟且偷生了怎么办?”
“不会发生什么,只是让我对你有些失望。”
努恩又反问道,“你对我失望了吗?希里安。”
“失望什么?”
“我当夜直接返回了白崖镇,没有去找你。”
希里安不由地笑了起来,“老师,你是在意起我对你的看法了吗?”
努恩没有丝毫的架子,声音诚恳,“我的学生没有令我失望,我自然也不想让学生觉得失望。”
“怎么会呢,我们可都是有责任心的人,分得清利弊,”希里安感慨道,“更何况,你还是回来找我了,不是吗?”
希里安昏迷前,有熟悉的身影破开了灰烬,大步而来。
本以为那是将死前的幻觉,但此时希里安可以确信,是努恩来了,将自己带回了白崖镇。
“嗯……”
努恩没有再多说什么,时而注视希里安,时而眼瞳失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段时间,努恩才缓缓起身,开口道。
“你先养伤吧,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巡夜,你都不必参加了。”
说完,努恩转身离去,和来时一样干净利落。
希里安终于松了口气,觉察起努恩的反常。
努恩是一位严苛到反人性的老师,常将所谓的责任心挂在嘴边,以最高的标准要求着索夫洛瓦兄弟们,令人敬佩的是,他也以同样的铁律约束起自己。
努恩很少表露私人的情感。
但今天不同,希里安从未见过自己的老师有如此困惑的表现,哪怕几年前妖魔们攻破了老旧的高墙,努恩独自一个人堵住了缺口直到天明时,也没有过这般明显的表情。
或许,在努恩的人生里,杀敌反而是最简单的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
“希里安!”
欢快的喊声打断了希里安的思考,提姆与米克走了进来,兴奋地朝着自己跑来,艾娃穿过他们,获得了第一名。
艾娃用力地抱住了希里安,毫不客气地表现对自己的喜爱,提姆与米克也跟着抱上了上来,几人堆成一坨。
“疼疼疼!”
笑声将希里安的叫喊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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