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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安寨县城外三十里处的陈家庄,近日发生了一桩惊天惨事。道是那陈家庄农户陈大郎家,因实在无力缴纳积欠的春税,被黑虎帮的恶徒日日上门威逼催粮。
走投无路之下,陈大郎只得咬牙将家中赖以活命的十一亩上好水田典当给与黑虎帮勾结的和丰典铺。
哪知那典铺掌柜心黑手狠,竟将市价至少十两一亩的水田,强行压价至六两。这还不算,更指使里册在田亩册上做了手脚,将其中的四亩良田硬生生篡改成了劣等的“旱田”,只按三两一亩折算!
十一亩水田田,最终只换得五十四两银子。
陈大郎用这笔钱补缴了春税,按理还应剩下二十多两,虽不足以赎田,但勉强也能让全家熬过一段时日。
谁知那贪得无厌的里册,竟又以“夏税需预缴”为名,强行将这最后的活命钱也尽数扣下!
希望彻底破灭。陈大郎家断了炊烟,年迈的老母活活饿死在家中。
悲愤绝望之下,陈大郎与妻子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一家五口竟一同寻了短见!
原本,这桩人间惨剧或许就如无数被湮没的苦难一样,悄无声息地了结。
哪料陈大郎尚有一位胞弟,名叫陈二郎。
此人前两年被征了军役,在榆林堡充作屯兵。如今役满,他与几位同乡弟兄结伴归家,满心期盼着与亲人团聚。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家的温暖,而是满门死绝的惨状!
老母、兄嫂、三个侄儿……一家六口冰冷的尸体和空荡荡的米缸,如同晴天霹雳,将陈二郎震得魂飞魄散!
陈二郎本就是火爆刚烈的性子,又在边塞磨砺了两年。同他一起回来的那些同村袍泽,也都是经历过厮杀的汉子。眼见此情此景,无不目眦欲裂,积压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当时就闹将起来,要找里册和黑虎帮讨还血债。
那黑了心的里册却不知死活,非但不思悔过,反而叫来了七八个黑虎帮的打手撑腰,竟还敢对着悲愤欲绝的陈二郎颐指气使,说什么“你应役期间的税自然可免,但如今既已归家,这夏税也该照常缴纳了。”
这话如同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陈二郎哪里还肯忍?暴吼一声:“我缴你娘的税!”当即动了手。
他那些从榆林堡回来的同袍也一拥而上。
这些在边关真刀真枪见过血的屯兵,岂是黑虎帮那些只会欺压百姓的泼皮无赖能抵挡的?
三拳两脚之下,便将那群打手揍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那罪魁祸首的里册见势不妙,还想逃跑,却被红了眼的陈二郎追上,一锄头便打杀当场!
恰巧当时有两个县衙的快手下乡催粮,正在附近看热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动吓得魂不附体。
其中一个机灵些的,趁乱逃出村子,没命地跑回县城报信;另一个反应稍慢,则被愤怒的村民当场抓住捆了起来。
后堂之内,知县杨甄正端着茶碗,听闻那逃回来的快手连比划带哭诉地将陈家庄里册被打杀、官差被扣押、乱民聚众造反的消息说完,他手一抖,茶碗“啪嚓”一声摔得粉碎。
只见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了两下,连一句整话都没说出来,直接翻了个白眼,身子一软,竟干脆利落地晕厥过去。
“堂尊!”
“老爷!”
“快!快传医官!”
县尊这一晕倒倒是清净了,可底下六房的司吏、典吏们见状,顿时炸了锅,乱作一团。
有围上去掐人中、灌热水的,有急得团团转、六神无主的,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偷偷往后缩,琢磨着是不是该赶紧回家收拾细软。
一片混乱之中,还是周承发和陈师爷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站出来主持大局。
陈师爷脸色铁青,率先开口,“慌什么!都安静!立刻传令下去,关闭县城四门!加派壮班民壮上城值守,弓弩、滚木礌石都给我备上!万万不可让乱民冲入城内!”
周承发立刻点头附和,“陈师爷所言乃是正理!此外,当务之急是立刻选派精干得力之人,持县衙公文,火速出城,驰报延安府衙!请府尊大人速调延安卫所官军前来镇压!此乃戡乱定规!”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陈师爷闻言却连连摆手,“周大人岂不闻‘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如今城外情形究竟如何,乱民规模、诉求一概不知,岂能贸然请调卫所大军?那些丘八一来,剿匪事小,若是纵兵抢掠、荼毒乡间,我等岂非成了安寨县的罪人?届时送神容易请神难,如何向百姓交代?”
周承发被驳了面子,语气也硬了几分:“那依师爷之见,就该坐视乱民势大不成?调兵之事,又不是我说派就派的,总归要先请示府里,由府尊大人定夺才是正办!”
两人正争执不下,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的户房刘司吏插嘴道:“二位大人,现在争这个有何用?咱们县里不是刚练了壮班吗?壮班都头林峰何在?他手下那些人呢?此时不正该他们顶上去吗?”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陈师爷。他猛地一拍额头,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立刻对旁边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皂隶厉声喝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出了这等塌天的大事,林峰怎么不在衙门?快去把他给我找来!立刻!马上!就是把县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给我揪来!”
那皂隶被骂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后堂。
待初步章程既定,各房司吏典吏都被指派了活计,或是去督促关闭城门,或是去草拟安民告示,或是去清点武库,人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各自领命匆匆而去。
后堂内终于清静下来。
陈师爷走到依旧瘫在太师椅上“昏迷”的知县杨甄身旁,微微俯身,低声道:“堂尊,人都打发走了。”
刚才还人事不省的杨知县这才悠悠“转醒”,他长长吁了口气,用手帕不住地擦拭着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口中依旧喃喃着,带着哭腔:“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啊!竟闹出民变,还打杀了里册…这、这可是天大的干系!朝廷追究下来,你我…你我项上人头难保啊!”
陈师爷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鄙夷,却只能强压着性子劝慰:“堂尊,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当下最要紧的,是您不能乱!您是安寨县的主心骨,您要是乱了,这衙门上下就得乱套,衙门一乱,县城可就真没人能镇得住了!”
杨甄额头此刻才真的挂满了密密的汗水,愁眉苦脸道:“师爷说的都是正理,可…可本官这心里…晃荡得紧啊!如同揣了十七八只水桶,七上八下…”
陈师爷被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弄得也是心慌意乱,但又不敢动气,只得继续宽慰:“堂尊宽心。县里不是有新练的壮班吗?林峰操练了这些时日,守城该是不难。再者,已经派了最快的马前往府城报信,想来府尊大人深知利害,必会火速调集大军前来弹压。堂尊不必过于担忧。”
杨甄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随即又想到更现实的问题:“去延安府城,快马加鞭来回怎地也要两三日…可今日…眼下又该如何是好啊?”
陈师爷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是稳住城内。大人可即刻派人上街张贴安民告示,言明衙门已知晓城外之事,自有法度处置,让百姓各安其业,切勿惊慌谣传。同时紧闭四门,严禁出入。所有三班衙役全部上街巡查,弹压任何可能趁乱滋事之徒,以安民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外,大人您首要之事,是得亲自去拜访城中几位有头脸的缙绅巨贾。一来安抚他们,表明衙门掌控局面;二来,也需借重他们的财势和人望,帮助稳定城中人心。他们府上多有家丁护院,关键时刻或也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对对对!师爷所言极是!正该如此!”杨甄听得连连称是,但随即眼珠一转,又露出了畏难之色,“不过…本官身系一县安危,此刻坐镇衙门更为紧要,不宜轻动。拜访缙绅之事…要不,就劳烦师爷你代本官前去?”
陈师爷一听,心里暗骂一声,知道堂尊老爷是怕死不敢出门,更怕面对那些难缠的乡绅。他想了想,终究没再坚持,转而说道:“也罢。且等林峰来了再说吧。毕竟这守城防务、壮班调度,皆需他一手操持,具体情形还需问他才最为稳妥。待问明情况,定了守城之策,再去拜访乡绅不迟。”
“对对对!等他来,等他来!”杨甄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点头。
此时,林峰早已收到了陈家庄民乱的消息。
那报信的快手惊慌失措冲入城中,一路大喊大叫,根本未曾遮掩。消息如同插了翅膀,早已传遍半个县城。
此刻街面上人心惶惶,摊贩忙着收摊,百姓步履匆匆往家赶,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抢购米粮,一片混乱景象。
林峰带着那一队刚从和丰典铺执行完查封任务的壮班弟兄,逆着慌乱的人流,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赶回县衙。
刚抵达衙门口,就见一个面色焦急的皂吏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不时伸着脖子向街口张望,活脱脱一尊“望夫石”。
他显然是被派来找林峰的,却又不敢独自上那混乱的街面,更不知该去何处寻人,只得死守在衙门门口。
一见林峰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壮班出现,那皂吏如同见了救星,眼睛猛地一亮,几乎是扑了上来,也顾不上行礼,扯着林峰的衣袖就急声道:“哎呦我的林都头!您可算回来了!快!快随我去后堂拜见堂尊和师爷!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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