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归墟记 > 杂役
最新网址:www.00shu.la
    大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那股沉凝的威压。南宫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

    郑管家垂手恭立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屏息静气,等待着问话。他刚刚将小七安置在一处偏僻的下房,并吩咐了人看守。

    “都查验清楚了?”南宫靖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听不出情绪。

    “回禀家主,”郑管家微微躬身,语速平缓而清晰,“老奴已仔细查验过。那小子身上除了一些陈旧疤痕和此次的新伤,并无修炼任何功法的痕迹,体内也空空如也,不似作伪。暗谷中的猲狙…老奴派人远远探查过,洞口似有巨大骸骨,其余猲狙踪迹皆无,谷中一片死寂,唯有…唯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此事着实诡异。他一介凡体,绝无可能独自诛灭猲狙群,更遑论那谷中或许还有更可怕的存在。但他的确活着出来了,这本身…便是最大的疑点。”

    南宫靖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晦暗不明。“运气?巧合?”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南宫家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暗谷乃家族禁地,绝不能有半分差池外泄。此人,是唯一的线索。”

    “家主的意思是…”

    “放在眼皮底下。”南宫语气果决,“给他安排个活计,就在内院,要不起眼,却能时常走动。派人十二时辰盯紧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需仔细。他若真有秘密,迟早会露出马脚。若真是运气…那便看看,这运气能护他到几时。”

    “老奴明白。”郑管家立刻领会,“浆洗房或是花圃杂役,接触人多口杂,易于观察,且不易惹他疑心。”

    “可。”南宫靖微微颔首,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燕儿似乎对她有些兴趣。今日在城头多问了一句。你留意着,若燕儿再问起,或有什么举动,即刻报我。但切记,不得让那罪奴冲撞了小姐。”

    “是,老奴定会安排妥当,绝不让小姐受到丝毫惊扰。”

    ……

    接下来的几日,小七被安置在了南宫府内院花圃耳房里。

    这处花圃并非寻常人家点缀庭院的几畦花草,而是南宫家专为供应府内各处观赏、簪戴、熏香甚至入药所设的专属园囿,高高的青砖墙围起,仅在西侧开了一扇供仆役进出的小小角门。

    负责管理花圃的,是一位姓钱的老花匠,据说在南宫家侍弄了快四十年的花草,背已微驼,沉默寡言,脸上总是那副被风霜烈日刻画出的古铜色褶皱表情,见谁都像是看一株不开花的植物。手下领着四五个常年在此做工的粗使仆役。

    郑管家将他领来时,只对钱老花匠淡淡吩咐了一句:“新来的,叫小七。安排些活计,看着些。”钱老花匠浑浊的眼睛在小七瘦削的身板上扫了一眼,没什么表示,只从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便算是知道了。郑管家转身离去,留下小七一人,站在充斥着泥土与各种植物混合气息的园子里,感到一阵茫然的空旷。

    他的活计,是花圃里最底层、最耗费气力的那种。

    每日天不亮,府内巡夜的梆子声还未完全消散,他就必须起身。第一桩事,便是担水。花圃东南角有一口深井,井水冰凉刺骨。握住粗糙冰冷的井绳,将沉重的木桶一桶一桶从深井中绞上来,再倒入更大的扁担水桶中。一担水约莫百十来斤。

    花圃中各色花卉习性不同,需水量各异,有些娇贵的,比如那些用暖棚小心护着的、准备送往大小姐“燕回阁”的珍品兰草和畏寒花卉,需得用特定的、晒过除去寒气的温水细心浇灌。

    浇完水,便是无穷无尽的除草、松土。需长时间地弯腰弓背,匍匐在田埂泥地上,辨认那些与花苗争夺养料的杂草,用铲子小心地将它们连根掘起,再用手将杂草捡拾干净。泥土会灌满他的指甲缝,潮湿的土腥气和植物根茎断裂后散出的青涩气息长久地萦绕在他周身。

    花圃里的其他仆役,多是做了多年的老人,彼此间自有其熟稔和疏离。对于这个突然安排进来的,沉默得近乎阴郁的少年,并无多少热情。他们会使唤他去做最脏最累的活,比如清理沤肥坑或是给大片的地栽花卉松土;会在吃饭时,自然而然地将他挤到角落;会在背后用他恰好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议论着关于“暗谷”、“罪奴”、“命硬”之类的碎语,目光中掺杂着好奇、戒备与一丝鄙夷。

    小七对此一概不理。他只是沉默地、近乎麻木地完成着分派到他头上的每一件活计。他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对抗身体的疲惫与疼痛,用于记住各种花卉那拗口的名字和繁琐的习性,用于在日复一日的艰苦劳作中,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身体里那悄然滋长的、源自猲狙血元丹的力量。

    他很快发现,这花圃的活计虽苦,却也有其意想不到的好处。这里地处内院边缘,人员相对简单,比起百器坊,监视的目光似乎松散了些许。更重要的是,这一方天地,充满了蓬勃的生机。那些花草树木不会说话,不会探究他的过去,只会依循着自然的规律生长、绽放、凋零。在低头除草、抬头浇水的间隙,他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闻到雨后泥土的清新,看到露珠在花瓣上滚动折射出的微光。这些细微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悸动,隐隐安抚着他内心深处那经年累月的惊惶与孤寂。

    而且,花圃提供了一处相对固定的居所——一间紧挨着花圃围墙搭建的、低矮狭窄的耳房,与钱老花匠的房间隔着一个堆放杂物农具的棚子。这里远比之前杂役通铺要安静、私密得多。

    自谷中出来之前,那枚猲狙王的血元丹已被他服下,他不知道该如何汲取其中的力量,那磅礴的能量波动时,常常让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劳作虽耗尽气力,那血元丹蕴含的至阴能量却在他休憩时悄然流转。如暗涌的冰泉,滋养着他劳损的经脉,驱散肌肉灼热的酸痛。疲惫不至积重,暗伤加速愈合,次日醒来,身体竟比前日更凝练一分,五感亦愈发敏锐,旁人只道他年轻耐劳。也未曾多想。

    花圃的日子,便在日升月落、汗水浇灌、以及无声的隐忍与蛰伏中,一天天流逝。他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皮肤被晒得黝黑,身体却在无人察觉处,变得越发结实柔韧,感官也愈发敏锐。他像一株被随意丢弃在石缝中的野草,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凭借着那一点来自黑暗深渊的诡异养分,顽强地、沉默地,重新扎下根须,等待着无人知晓的未来。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