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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丝微妙的凝滞。并非声音消失,而是某种气场的变化。
那道绿色的旋风,那柄所向披靡的青龙偃月刀,在清空了周身最后几名敢于上前的黄巾兵后,骤然停歇。
关羽勒住嘶鸣的赤兔马,丹凤眼微眯,目光如电,穿透弥漫的烟尘与血雾,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倚靠着断弓、半坐于尸骸之中的身影。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张断裂的旧弓上,随即扫过马忠肩上那粗糙却显然刚刚包扎过的伤口,最后定格在他苍白却带着一丝异样坚持的脸上。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一道惊艳、诡异、却又致命冷箭划过的无形轨迹。
以及高坡上,潘璋那具脖颈插箭、死状凄惨的尸体。
这一切,都与眼前这个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伤兵,形成了极其诡异、令人费解的对比。
关羽左手轻抚长髯,右手倒提青龙刀,刀锋上的血珠兀自滴滴答答落下,渗入褐色的土地。
赤兔马喷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他没有立刻靠近,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只是那样审视着,带着三分警惕,七分探究。
那目光沉重如山岳,压得马忠几乎喘不过气。
这不是现代社会中任何意义上的注视,这是真正历经沙场、斩将夺旗的绝世猛将的凝视,带着冰冷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忠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牵动着伤口阵阵抽痛。
他强迫自己镇定,压下本能的恐惧,努力抬起头,迎向那道目光。
不能示弱。
至少,不能表现出心虚。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超越常理的一箭,必然引起了关羽的注意和疑虑。
在这位见惯了阵仗的将军眼里,自己此刻的存在,恐怕极其可疑。
“汝……”
终于,关羽开口了。
声音沉浑,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战场的嘈杂,清晰地传入马忠耳中。
“乃何人部下?”
他的问题直接而锐利,目光依旧没有丝毫放松,仿佛只要马忠的回答有半分不妥,那柄青龙刀便会毫不犹豫地挥落。
马忠深吸一口气,牵动了伤口,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他艰难地调整呼吸,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回答道:
“回……回将军……卑职……原乃东吴潘璋部下一军候……”
他选择实话实说。
在这种人物面前,刻意隐瞒或编造谎言,极可能被瞬间识破,那才是取死之道。
“潘璋?”
关羽的丹凤眼眯得更细了些,瞥了一眼高坡上的尸体,又看向马忠,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既为吴军,为何箭射主将?”
这话问得平淡,却暗藏机锋,杀机隐现。
周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马忠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他苦笑一下,笑容因痛苦而扭曲。
“将军明鉴……潘璋贪功惧死,令我等于前阵死战阻敌,自身却欲退走观望,将我等当作弃子……”
他顿了顿,积蓄着力气,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清晰的恨意与不甘。
“卑职不甘就此枉死……更不愿见将军此等英雄,遭此等小人暗算……故……愤而反击……”
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部分是原主的愤懑与不甘,假的是他刻意强调了对关羽的“维护”之意。
这是在赌,赌关羽的傲气,赌他对“义”的看重,赌他对自己武力的自信,以及对潘璋这种行径的不齿。
关羽抚髯的手微微一顿。
他再次看了一眼潘璋的尸体,又看了看马忠那凄惨的模样和那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战场上的弃子,反杀主将。
这故事听起来荒谬,却与眼前的情景严丝合缝。
那股针对马忠的凌厉杀意,悄然减弱了几分。
但他并未完全相信。
“哼,倒是好胆色。”
他冷哼一声,语气听不出褒贬。
“然,汝可知,袭杀上官,乃军中大忌?”
马忠心中凛然,知道考验还未结束,急忙道:
“卑职……自知死罪……然当时情势,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卑职只想搏一线生机……”
“如今……卑职已是无根之萍,戴罪之身……将军若要治罪……卑职……无话可说……”
他以退为进,语气显得坦诚而绝望,同时坦然地将自己的处置权交到了关羽手上。
关羽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四周。
溃散的东吴兵卒早已逃远,而更远处,似乎又有新的旗帜在移动,可能是其他的黄巾部队,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势力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正围拢过来。
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马忠身上。
这个伤兵,有点意思。
身手或许不强,但那决死一击的狠辣和精准,以及此刻面对自己时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言辞,都绝非普通军候所能有。
尤其是,他确实帮自己解决了一个潜在的麻烦(潘璋的冷箭)。
“汝……叫何名字?”
关羽再次开口,语气较之前缓和了些许。
马忠心中微微一松,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卑职……姓马,名忠。”
“马忠……”
关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想从记忆里找出对应的人物,但并无印象。
一个无名小卒。
却做出了如此不寻常之事。
“汝可知,此刻危机并未解除?”
关羽扬刀,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旗帜和烟尘。
“追兵将至,某欲突围而去。汝待如何?”
他没有说要带马忠走,也没有说不带,只是将现实摆了出来,看马忠如何应对。
这是一个新的考验。
马忠心知肚明。
若自己表现得毫无价值,或是累赘,对方很可能就此打马离去,任他自生自灭。
他必须展现出值得被带走的理由。
强忍着剧痛和虚弱,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一些:
“将军……神威盖世,自然不惧这些宵小……”
“然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军虽勇,亦需留意张辽将军可能设下的伏兵……”
他根据原主记忆里关于此次伏击的一些零星信息和后世对三国历史的模糊了解,冒险说出了“张辽”和“伏兵”这两个关键词。
此言一出,关羽抚髯的手骤然停下。
丹凤眼中猛地爆出一缕精光,紧紧盯住马忠!
“汝如何得知文远布置?!”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带着极大的震惊和疑虑。
张辽的伏兵乃是绝密,便是他自己,也是根据战场形势和曹操用兵习惯隐隐猜测,眼前这个东吴的低级军官,如何能如此肯定地道出?
马忠心中暗道“侥幸”,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不能解释消息来源,只能故作神秘,强撑着说道:
“卑职……此前偶然截获些许讯息……未能尽信……方才见潘璋举动及其兵力布置,方觉此事恐非空穴来风……”
“将军若信卑职……或可……早做提防……”
他将一切推给“偶然截获”和“猜测”,显得既有些依据,又不太确定,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关羽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这个叫马忠的伤兵,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但那关于张辽伏兵的消息,却由不得他不重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良久,关羽眼中的厉色缓缓收敛。
他再次看了看马忠那因失血而越发苍白的脸,以及那双依旧坚持望着自己的眼睛。
此人,或许真有些用处。
至少,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哼,倒是有些门道。”
他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既如此……”
关羽一提缰绳,赤兔马向前踏了两步,靠近马忠。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可还能动弹?”
马忠看着伸到面前的巨大刀锋——关羽并未用刀尖对着他,而是用宽阔的刀面,近乎平放地递到他身前。
这是一个示意,一个允许他抓住刀柄,借力起身的动作。
但也充满了风险。
只要关羽稍有异动,那冰冷的刀锋瞬间就能将他斩断。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给予的一线生机。
马忠没有丝毫犹豫。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伸出颤抖的右手,死死抓住了青龙刀那冰冷而沾满血污的刀镡(刀柄与刀身连接处)。
入手一片冰凉滑腻,却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多谢……将军!”
他借着力道,咬牙忍痛,挣扎着想要站起。
关羽手腕微微一沉,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刀身传来,恰到好处地辅助着他。
终于,马忠摇摇晃晃地,站在了这片染血的土地上。
虽然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但他站起来了。
站在了汉寿亭侯关羽的身边。
站在了这波澜壮阔时代的一个全新起点上。
关羽看着他勉强站立的样子,丹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跟上。”
没有多余的话,他调转马头,刀锋指向一个看似包围薄弱的方向。
“若掉队,某不会回头。”
语气依旧冷硬,却已然做出了决定。
马忠深吸一口气,忍着眩晕和剧痛,紧紧跟在赤兔马旁,踉跄着,向着未知的前路,迈出了第一步。
突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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