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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紫檀折叠镜台上筛出细碎的金斑。沈月疏端坐在铜镜前,脖颈如玉柱般舒展,一段淤紫的齿痕却如落在雪地上的梅瓣,赫然印在颈侧。
青桔俯身,指尖蘸着青瓷瓶里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点在沈月疏颈侧那条蜿蜒的淤痕上。
"嘶——"
沈月疏忽然缩颈,看着铜镜中那道淤痕,“青桔,你说要是用舒痕胶会不会更好?这金疮药好似不对症啊。”
“这金疮药还是从流悄悄给的。”
青桔愕然低头,“现如今我们也不敢再出门,到哪里去寻舒痕胶呢?”
“傻青桔,你还真信了这金疮药是从流的?”
铜镜里忽然绽开一抹笑,“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宫里的东西,从流怎会有?再说了,若无卓鹤卿首肯,他纵使有,也不敢擅自拿出来用啊。”
昨夜更深,流影轻摇,从流悄然将青桔唤至一旁,压低声音,将那青瓷小瓶偷偷塞入她手中,神色间满是神秘,再三叮嘱切不可让卓大人知晓半分。
沈月疏在屋内,耳力极佳,将这些细语听得真切,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这谎话编得,未免太过蹩脚,卓鹤卿身边那随从,行事可真不够机敏。
此刻,沈月疏方才恍然——原来昨日的“甜枣”确是给她的,却并非为了抚慰,不过是用来堵她的嘴,防着惊动卓老夫人罢了。
她心下微凉,却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在意。
如今她这般爹不疼、郎不爱的境地,又哪有计较的底气?既是给了,便安然收着。
有,总好过没有。
铜镜里映着半张倦容,沈月疏的眼皮沉沉欲坠,手中的金疮药将落未落。
"夫人,大人命小的送银两来。"
从流敲了两声门,声音隔着雕花门扇传来。
银子?
沈月疏听到这两个字倏然睁眼。方才还昏蒙的眸子霎时清亮如刀,连带着肩背都挺直三分。
她手上一颤,金疮药掉落在地,好在瓶子没碎。
“你去看一下。”
沈月疏吩咐青桔。
青桔轻轻推开房门,却见从流并未随她踏入屋内,而是驻足于门槛之外。
他神色从容,将一张百两银票与一只小巧的琉璃瓶递至青桔手中,语气平和却透着几分郑重:“这银票是大人特意嘱咐夫人,用于添置新衣的;而这瓶舒痕胶也是给夫人的。”
“从流,你进来,我有几个事情问你。”
沈月疏朝门口招手。
“夫人请讲。”
从流进了屋子,立在离沈月疏三尺处,微微俯身。
“这舒痕胶哪来的?”
沈月疏接过青桔手中的盒子,指尖触到盒面细腻的雕纹,打开盒子,是上等的舒痕胶,清香淡淡。
“大早药铺里买的。”
从流身体一僵,额角渗出细汗。卓大人又这样,自己闯的祸又不肯低头,自己实在是不知如何作答。
“卓君又不知道此事?你到底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沈月疏憋着笑,眉梢微动,抬眼看从流。
从流支吾一瞬,低声道:“回夫人,小的是卓大人的随从……给您买药也是因为您是卓家夫人。”
“卓君既已命人给我一百两银子去置办衣裳,我倒有些不解了。卓家府上不是养着专门的绣娘么,何须如此?”
沈月疏瞧见从流面色涨红,似有难堪,便不再刻意刁难,话锋一转,另起了个话题。
“大人怕夫人用不惯家里的绣娘,喜欢外面铺子里的。”
从流松了口气,“大人说夫人是卓家的夫人,要穿得体面,不能丢了卓家的门面。”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并非那等娇弱矫情之人,府里绣娘的手艺便已足够。这银票,你且拿去还给卓君吧。”
沈月疏眸光微闪,卓家家大业大,钱送出去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我假意客气一下,既得了银子又不失体面。
“夫人先收下吧。”
从流一愣,这个卓大人也没交代,应该是不要拿回去的。
“青桔,将那银票递与从流。”
沈月疏见从流面露推拒之色,眸光微转,心下暗忖再虚推一番,好叫旁人瞧着自己更显赤诚。
她算计着,此刻从流只需再道一声“告退”,这白花花的银子便稳稳落进她囊中了。
青桔听见沈月疏这样吩咐,心里想着自己家姑娘真是个有骨气的人,卓鹤卿想用银子弥补过错,没门!
"拿着!"青桔满眼不屑,忽地一把扯住从流的袖口。
从流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她冰凉的指尖抵住自己腕骨,他下意识要缩手,却被青桔指甲掐住虎口,银票又回到自己手上。
“那我去问问大人。”
从流疼地吸气,拿着银票行礼退下。心里却怕了这个叫青桔的小丫头,这么泼辣,怕是以后难以寻到婆家。
沈月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银票被送走,心中一片懊悔,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百两银子啊,自己在沈家便是一文不用也要攒上两个春秋才成,如今到手的银钱,却似指缝漏沙,眨眼间便散了个干净。
偷鸡不成蚀把米,撵狗反被狗追三里,早知道,装什么清高。
书房。
卓鹤卿端坐在桌案前看书,耳朵却一直留意着沈月疏房里的动静,听不清晰,但隐约感觉从流这事儿办得不怎么样。
正思忖着,从流又攥着银票回来了,“大人,夫人说......说找府里的绣娘就好,让属下将银票送还。”
从流额上沁着细汗,“还有,那舒痕胶和金疮药,夫人大约猜到是大人嘱咐的,属下实在瞒不住。”
卓大人与夫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从流感觉两个人在斗气,自己却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两头讨好两头不落好,夹在两人中间被揉圆搓扁。
冷不丁还得被青桔打上一巴掌,命都快没了。
卓鹤卿眉头一皱,手中茶盏重重一顿:"胡闹!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银子给了就没有送回来的道理。"
卓鹤卿当然知道那伤药的事从流瞒不住,只是想着大家都给彼此一个面子,沈月疏便是猜到了也没必要点破,她现在不仅点破了还退了他的银票,当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卓鹤卿的指尖在案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声音低沉,“闹什么脾气!难道还让我亲自送去不成?”
“大人,您误会夫人了,她大约只是想着给大人省些银子。”
从流在旁边劝慰,那头不高兴了,这头要是也不高兴了,自己岂不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见卓鹤卿不搭话,便又道,“属下这就再交给夫人,她定会收下。”
从流硬着头皮出了书房,却见沈月疏正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一边品茶一边看话本子,休闲自在得很。
夫人可真是个心大的。
她与大人的关系处成这般,沈家也是个个狗眼看人低,她竟一点都不着急上火,她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吗?
真怕长久下去,大人忍无可忍,一纸休书将她逐出家门。
一想到此处,从流便觉心头沉甸甸的,满是忧虑。
“夫人,大人说这钱给了您就是您的,您怎么花都成。”
从流微微俯身,将银票双手呈上。
沈月疏笑着端详着从流,不说话也不接银票。
“夫人,您收下吧。”
从流声音低了几分,“小的实在夹在中间难做!”
这下面子有了,银子也有了,沈月疏心里乐开了花。
但面上,她还是要装着有些为难,于是微蹙眉心,轻声道:“卓君让我收我便安心收着,倒是劳烦你又跑了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接着,她又朝青桔使了个眼色,“把银票收下吧。”
从流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事儿完成了。眼下看来,夫人比大人可好说话多了。
沈月疏正想让从流回去,却瞥见春喜气喘吁吁地搬着一盆花进了院子,想着这丫鬟平时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沈月疏更是说不出的舒坦自在。
又觉得不过瘾,便存心想在春喜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和卓鹤卿的鹣鲽情深,虽然自己也晓得纯属自欺欺人,但卓鹤卿又不会来揭穿,那便装一把。
于是,她故意提高了声音,道:“从流,100两银票我收下了。你替我谢谢卓君。就说感君赠我青蚨子,为买胭脂画远山。”
沈月疏将那两句诗轻轻吟出,原是特意说与春喜听的。
她唯恐卓鹤卿看轻了自己,这般心思自然不愿叫他知晓。可转念一想,就从流那榆木脑袋,只怕不出三尺,便将这些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此一想,心下倒也安然,不再挂怀。
沈月疏并不忧心春喜能否听懂诗中深意。于她而言,春喜只需知晓卓鹤卿赠了她一大笔银钱、而她欣喜得几乎要翩然起舞便足够了。
毕竟,对她这般处境而言,活得自在风光,便是对那轻慢之人最优雅、也最彻底的回应。
书房里的窗户是敞开的,沈月疏最后那句话声音陡然提高,竟全飘到了卓鹤卿的耳朵里,他的嘴角噙着三分笑意,如砚中墨将化未化时,那一圈温柔的涟漪。
从流朝沈月疏恭敬地福了福身,旋即转身,一头扎进了曲折的回廊。
他心里头直打鼓,夫人与大人难得和谐互动一次,这等大事,他得赶紧去禀告卓大人。
可方才夫人念的那句诗,实在绕口得很,他生怕再磨蹭一会儿,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儿,从流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体面了,一把撩起衣袍下摆,撒开腿就小跑起来。
“卓大人,夫人收下来。说——谢谢您!”
从流踏进书房的门槛,垂首上前,迅速调整了一下气息。他必须马上把那两句诗讲出来,再迟一会儿就会忘掉。“夫人还说感君赠——”
从院子踱步至书房,不过短短几十步之遥。
这一路上,从流皆在心中默默复诵着某段话语,可待到书房门前,抬眼之际,脑海中却只剩前三个字在徘徊,余下的内容,竟如风中残叶,再难寻觅。
卓鹤卿倒也不急,搁下朱笔,抬了抬眼,问:“还说什么了?”
从流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几分窘迫:“大人,这两句诗——‘感君赠’与‘买胭脂’,着实拗口得很。属下一路默念,生怕说错,可到这会儿,还是记不全了。”
卓鹤卿向窗外望了望,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可是感君赠我青蚨子,为买胭脂画远山?”
“对对对,就是这句画远山。”
从流心头一松,看表情,这两句诗对大人很受用。
卓鹤卿沉默下来,不再多言,只是抬手朝从流轻轻挥了挥。
从流会意,当即识趣地躬身退下,脚步轻盈,出门时还不忘将门缓缓带上。
待他行至院中,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青桔,只见她正站在夫人身后,双手在夫人肩上熟练地揉捏着。
嘿,这小丫头瞧着柔柔弱弱,手上劲道倒是不小,模样也讨喜,怪不得夫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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