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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撮虹彩的“现实之痂”被安置在临时改造的超净隔离箱中,像一微缩的星云,在自身的光芒中缓慢流转。连接它的传感器阵列庞杂如蛛网,读数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描绘着一种人类科学从未记录过的能量-物质-信息混合频谱。俞辰已经盯着它看了七个小时,眼球布满血丝,咖啡杯在旁边冷掉、续满、再冷掉。沈秋试图用各种拓扑模型和量子场论去拟合它的行为,结果都像用渔网去捞光,徒劳无功。它的数学本质飘忽不定,仿佛在十几个不同的数学体系间随机跳跃。
“不行,”沈秋终于瘫倒在椅子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它的‘规则’是活的,在变。像是一种超维度的混沌系统。我们现有的数学语言,是二维的平面去描述克莱因瓶的内部,注定失败。”
沈夏抱臂靠在门框上,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令人费解的数据:“守护者怕它。数字会想要它。这东西一定是关键。如果正面无法解析,也许该试试旁路。”她顿了顿,“数字会最近太安静了,这不正常。林教授死了,但π序列组只是外围。核心的‘142857环’一定在行动。他们在找什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142857......”俞辰无意识地重复这个数字,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写下它:142857。
他盯着这串数字。走马灯数。乘以1到6,结果是它自身的循环排列。乘以7,得到999999。一种封闭的、自洽的、却又指向某种“圆满”或“溢出”的循环。
他的目光又落回隔离箱里的虹彩尘埃。它那变幻不定的模式......某种熟悉感如电流般击中他。
“不对!”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扑到主控台前,调出南极冰下那个古老符号的高清图谱,将它和尘埃的能量波动频谱并排显示。
“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手指颤抖着在两个图像间指点,“不是完全一样,但结构是同源的!都是某种更高阶数学对象的降维投影!就像一个三维物体的两个不同角度的二维阴影!”
沈秋也凑过来,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说南极的警告器,和这‘碎片’,是同类东西?”
“更可能,”俞辰深吸一口气,感觉每一个数学神经都在尖叫,“这‘碎片’,是某个更大、更完整的‘设备’的一小部分!而那个古老符号,是它的‘使用说明’或者‘接口定义’的一部分!”
他猛地转向沈秋:“用142857作为密钥!不是去解密,而是作为作为谐振子!去尝试和它‘共鸣’!既然它本身在变化,我们就用一个同样循环变化的东西去试探!”
沈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眼睛一亮:“就像用不同频率的音符去敲击玻璃杯,寻找那个能让它共振的频率!142857的循环特性也许能匹配上它某种内在的周期!”她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将142857序列输入驱动系统,设计成一个频率不断循环变化的谐振场生成算法。
“强度调到最低!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俞辰警告道。
沈夏默默握紧了枪,退到门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和那个隔离箱。
微弱的能量场被施加到虹彩尘埃上。最初几分钟,毫无反应。屏幕上的读数依旧混乱不堪。
就在沈秋准备调整参数时,隔离箱内的尘埃突然静止了。
所有闪烁的虹彩光芒瞬间收敛。那些诡异流动的微粒凝固在半空,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它们猛地亮起,发出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色的、令人心悸的白光。所有传感器读数瞬间爆表,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实验室!
但预期的爆炸或空间畸变并没有发生。
那团白光脱离了微粒的形态,汇聚成一道笔直的光束,射向实验室空无一物的白墙。
没有灼烧痕迹。光束在墙上投射出的,不是光斑,而是一幅清晰无比的、复杂到极致的动态星图!
不,那不仅仅是星图。星辰被细密的、发光的数学符号和几何线条连接,构成一个横跨数万光年的、巨大无比的神经网络。星图在缓慢旋转、缩放,焦点不断变换。
而在星图下方,如同瀑布流般滚动刷新着一行行他们从未见过、但凭借数学直觉能理解其基础含义的符号——那是一种基于数学和物理常数的宇宙通用语!
“天啊!”沈秋捂住嘴,震惊地看着那幅星图,“这是银河系的......数学结构图?”
俞辰的呼吸几乎停止。他看到了引力常数G的微妙梯度变化,看到了暗物质分布的概率云函数,看到了时空曲率的等高线…这一切都以一种直观的、数学化的方式呈现出来。这远远超出了人类目前的所有宇宙模型!
沈夏虽然看不懂深奥的数学细节,但她认出了其中不断闪烁、被重点标注出的几个区域。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太阳系!而在太阳系的位置旁边,一个刺眼的、不断扩大的红色标记正在疯狂闪烁,旁边伴随着一组急速递减的倒计时和飙升的概率值!
那标记的数学符号,他们从未见过,但其表达的含义,通过上下文的数学关系,被他们的大脑瞬间理解——
现实结构疲劳度。局部时空连续性崩溃概率。
倒计时:71小时,14分钟,03秒......02秒......01秒......
概率值:43.1%......43.2%......
崩溃范围预测模型同步显示出来——不是针对某个城市,而是整个太阳系!一个以太阳为中心,即将扩散开的、数学意义上的“时空泡沫化”区域!
“这就是‘基准现实漂移’。”俞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操作台,“不是小打小闹的畸变,是整个恒星系的物理法则即将开始大面积失效。”
星图上的信息流还在继续。它展示了崩溃的触发机制——并非单一原因,而是由数百个看似微小的常数波动事件(包括亚速尔事件、涩谷事件,以及无数个未被检测到的更微小事件)在银河系数学背景场中产生的涟漪,经过复杂到无法想象的叠加和共振,最终在太阳系这个特定坐标达到临界点。
就像一个充满了细微裂纹的玻璃杯,被最后一道特定频率的声波轻轻敲碎。
而那道“声波”,根据星图的显示,正来自于银河系中心方向,伴随着那种异常星际尘埃的浓度波,以超光速(并非通过空间,而是通过数学结构本身)传递而来!
“是源头。”沈秋颤声说,“银河系中心有什么东西在‘广播’,广播这种导致崩溃的数学模式!”
俞辰死死盯着那个倒计时。71小时。不到三天。
拯救一个城市,他们尚且需要拼命。拯救一个恒星系?面对一种来自数万光年外的、基于数学本身的攻击?
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甚至想象力。
就在这时,投射的星图边缘,一个极其微小、之前被忽略的标记闪烁了一下。俞辰下意识地放大那个区域。
标记位于柯伊伯带外围,一个人类从未详细探测过的荒凉区域。旁边的注释同样是用那种宇宙数学语写的,翻译过来是:
【备用稳定锚点 - 状态:休眠 - 协议:代达罗斯】
星图提供了这个“锚点”的详细坐标和激活序列。
那序列的开头,正是一个他们无比熟悉的循环:
142857......
走马灯,再次开始旋转。但这一次,它指向的不再是死亡,而是一线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一个来自未知远古的、埋在太阳系边缘的、“备用”的稳定装置?
是谁留下的?为什么留下?激活它,是拯救,还是引发更大的灾难?
没人知道。
倒计时在无情地跳动。
70小时,59分钟,22秒。
概率值:43.5%。
选择摆在了面前。
等待守护者来“净化”整个太阳系?或者,赌上一切,去触碰一个完全未知的、以“代达罗斯”为名的远古协议?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嗡鸣和星图投射的光芒,映照着三张苍白而决绝的脸。
遥远的星空深处,那数学的号角,依旧在无声地吹响,等待着回应,或者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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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系数学结构图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标记,像一颗瞄准心脏的***红点,随着倒计时的每一次跳动而微微闪烁。70小时。概率值缓慢却坚定地攀升,43.6%...... 43.7%......每一个百分点的跃升都敲击在三人早已绷紧的神经上。
“代达罗斯。”沈秋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着复杂的拓扑形状,“希腊神话里建造迷宫,用蜡和羽毛飞向太阳最终坠落的巧匠,命名充满不祥的预感和矛盾的野心。是警告?还是自嘲?”
“没时间考古了。”沈夏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已经调出太阳系星图,手指精准地点在柯伊伯带外围那个冰冷的坐标上,“距离这里,”她快速计算,“即使动用‘暗影’(她背后组织代号)最快的、理论上还不存在的脉冲推进器,单程也需要58小时。这还不算寻找和激活那个鬼东西的时间。”她的目光扫过俞辰,“我们必须立刻决定。”
俞辰的指尖冰凉,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异常清醒。他凝视着“备用稳定锚点”的激活序列。那串以142857开头的、后续由完全无法理解的超维运算符组成的指令流,像天书,又像毒药。
“守护者知道这个吗?”他忽然问。
沈秋调出被暂时“催眠”的系统观察者日志,快速检索。“日志里没有‘代达罗斯’或这个坐标的直接记录。但是有大量关于柯伊伯带外围‘异常引力摄动’的标记和忽略指令。他们似乎认为那是自然现象,或者刻意回避了那片区域。”
“刻意回避?”沈夏挑眉。
“像程序避免访问某些可能引发冲突的内存地址。”俞辰若有所思,“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或者这个‘协议’本身,在他们的‘稳定准则’之外,甚至之上?”
这个推测让三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比“守护者”权限还高的远古协议?
“赌吗?”沈夏直视俞辰,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评估风险后的决断,“赌这个不知道谁留下的、以悲剧工匠命名的‘锚点’,能拉住即将崩溃的太阳系?还是赌守护者最终会发现这个崩溃规模远超他们的‘净化’能力,然后像个蹩脚程序员一样直接拔掉电源?”
俞辰闭上眼睛。数学家的思维在疯狂运转,计算着无穷的可能性分支,但所有模型的输入数据都太少,不确定性高到令人绝望。这早已超出了数学范畴,这是一个信念问题。
他睁开眼,看向那团仍在投射星图的虹彩尘埃——那片来自涩谷伤口的“痂”。
“它给我们看了这个。”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也许不是偶然。也许这‘碎片’、这‘钥匙’本身就在引导我们。引导我们去启动这个协议。”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守护者害怕它,想销毁它。数字会想利用它。而我们也许该试着倾听它。”
“即使可能是陷阱?”沈秋问。
“即使是陷阱,”俞辰深吸一口气,“也比坐以待毙,等着整个太阳系的物理法则变成一锅混沌浓汤要好。至少,这是一个变量。”
“那就干。”沈夏立刻行动,抓起加密通讯器,“我调动‘暗影’的全部资源。飞船、设备、人员。58小时我们要创造奇迹。”她看了一眼俞辰和沈秋,“你们俩,负责搞定那个激活序列。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绝不能到了地方对着说明书发呆。”
压力如山般压下。
俞辰和沈秋立刻埋首于那地狱般复杂的激活序列。它不仅仅是142857的循环,后面缀接的运算符涉及到的数学概念艰深得令人头皮发麻,许多符号看起来甚至违反了基本的逻辑律。
“这步像是在要求对时空曲率进行五次微分的同时,在希格斯场里定义一个虚数粒子自旋。”沈秋脸色苍白,声音发虚,“这根本不可能!现有的数学框架无法描述这种操作!”
俞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尝试各种变换和映射。“不能用我们的数学去理解,要用它的用这个协议本身的‘语言’。”他猛地抓住沈秋的手,“拓扑!用高维拓扑的观点去看!把这些运算符不是看作运算,而是看作对数学空间本身的‘折叠’和‘缝合’指令!”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两人开始以全新的视角解析序列,不再试图理解每一个符号的“意思”,而是将其视为一套操作数学结构本身的“手势”或“手术步骤”。进展缓慢,却终于有了一丝曙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倒计时:65小时。
沈夏那边不断传来物资筹备的消息,有些顺利,有些伴随着血腥的冲突和损失——“暗影”并非铁板一块,守护者的影响无处不在,调动如此庞大的资源无法完全隐匿。
倒计时:60小时。
一艘流线型、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小型飞船悄无声息地滑入南极基地的隐蔽发射井。它看起来不像人类目前的任何飞行器,表面流动着主动伪装色,引擎喷射口的结构怪异而高效。
“ ‘夜鸮号’,理论上能扛住柯伊伯带的恶劣环境,速度够快,隐身性能最好。里面塞满了我们能搞到的最好的数学传感和计算设备,还有一些用来对付不友好人士的小玩意。”沈夏简洁地介绍,拍了拍冰冷的船体,“船票只有三张。”
没有犹豫,三人登船。舱门关闭的瞬间,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切断。他们彻底成为了孤舟,驶向未知的黑暗。
发射过程安静得诡异,几乎没有加速度感,“夜鸮号”就如同一道阴影滑出冰层,融入深邃的星空,朝着太阳系外围的冰冷地狱疾驰而去。
船内,时间变成了扭曲的概念。只有屏幕上那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是真实的。
俞辰和沈秋几乎不眠不休,瞳孔里倒映着流淌的奇异符号,精神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他们不断模拟、验证、又推翻那该死的激活序列。食物的味道像沙子,***失去了作用。
沈夏负责驾驶和警戒,她的睡眠短促而警觉,像一只真正的夜鸮。她处理了几次微小的空间湍流(常数波动的前兆),并成功规避了一队显然是守护者的无人探测器的扫描——他们活动的范围正在扩大。
倒计时:12小时。
目标区域进入视野。那是一片格外空旷、黑暗的宙域,只有遥远恒星的微光如同冰冷的尘埃。传感器疯狂报警——这里的引力场微弱却极其混乱,空间折射率 fluctuating (波动)得像个哈哈镜。
“就是这里了。”沈夏将飞船悬停,激活所有扫描器,“但什么都没有。没有小行星,没有飞船残骸,没有建筑,只有一片扭曲的空间。”
俞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舷窗外那片看似虚无的黑暗。他的数学直觉在尖叫,这里的数学结构“感觉”起来不对劲,像是一幅油画上被精心修补过的一块,颜色和纹理几乎完美匹配,但底层的画布纹路走向是错的。
“它在‘后面’。”俞辰脱口而出。
“什么?”
“那个锚点它不在我们这个空间层。它被‘折叠’起来了。用一个非常巧妙的拓扑陷阱藏了起来。”他猛地扑到控制台前,将最后一段刚刚破译的序列输入飞船的传感器系统,“需要先用特定的‘钥匙’把空间‘展开’!”
飞船前方射出一道扭曲的、非光谱的能量束。它击中那片虚空,没有爆炸,没有光芒,空间本身像一张被揉皱又缓缓拉平的纸,开始舒展、变形。
一个物体的轮廓渐渐浮现。
那不是想象中的巨大空间站或者奇特的建筑。
那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表面绝对光滑、呈现出非自然几何形态的巨石。
它沉默地悬浮在那里,像一座为某个巨人准备的墓碑,古老、死寂,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冷漠。它的材质看起来和南极冰下的警告器、以及涩谷的“碎片”同源,但更加完整,更加巨大。
尺寸接近一颗小行星,形状却像一个被强行嵌入三维空间的超立方体片段,棱角分明,却又带着违背欧几里得几何的诡异弧度。
这就是“代达罗斯协议”的载体?
一个石头?
“扫描结果无法穿透表面。没有任何能量反应,没有接口,没有信号 ”沈秋报告,声音带着失望和困惑,“它看起来是死的。”
倒计时:05小时,14分钟。
概率值:71.3%。
希望如同被刺破的气球,迅速干瘪。
难道他们错了?难道这只是一个失败的、被遗弃的古代遗迹?
俞辰死死盯着那块巨石,目光仿佛要把它烧穿。他再次看向那激活序列,看向开头那循环的142857......
走马灯......旋转......循环......
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是用能量去激活!”他大喊,“是用用‘模式’!用这个序列代表的数学‘模式’本身去共振!把它当作一首歌!对着它‘唱’出来!”
他抢过控制权,将完整的、破译后的激活序列,不是作为能量指令,而是作为一种特殊的、承载着纯粹数学结构信息的“模波”,通过飞船的广义传感器阵列,对准那块冰冷的巨石,缓缓地、稳定地发射出去。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
只有无形的、蕴含着极致复杂数学美的信息流,如同最虔诚的祈祷,涌向那沉默的远古造物。
一秒。两秒。十秒。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一切时——
巨石的绝对光滑表面,忽然亮起了一条线。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无数发光的线条以惊人的速度在巨石表面蔓延、交错、组合,形成一个庞大到覆盖整个巨石的、不断流动变化的数学符号阵列!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却能让人的灵魂都在颤抖的嗡鸣声从巨石内部传来。
“代达罗斯协议,”一个冰冷的、非人的、却毫无守护者那种漠然、反而带着一种古老沉重感的声音,直接响彻三人的脑海,使用的同样是那种宇宙数学语,
“已确认。”
“识别当前现实稳定性临界。开始计算干预方案。”
“警告:协议执行将显著消耗本地时空结构韧性。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长期副作用。”
“请授权。”
一个巨大的、旋转的、由无数微小数学符号构成的虚拟界面,出现在飞船前方。
倒计时:04小时,59分钟。
概率值:71.4%。
授权?
把太阳系的命运,交给一个以悲剧工匠命名、来自未知远古的冰冷石头?
俞辰、沈夏、沈秋,对视一眼。
没有选择。
俞辰伸出手,颤抖着,却坚定地,按向了那个代表着“是”的旋转符号。
俞辰的手指触碰到那旋转的数学符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璀璨的能量洪流。只有一声更深沉、更内敛的嗡鸣,仿佛那块巨石本身就是一个沉睡亿万年的巨兽,刚刚被唤醒了最基础的心跳。
覆盖巨石表面的光纹骤然改变流动模式,从无序的试探变为一种极度有序、精准、宏大的运转。每一道光纹都代表着一个数学方程,一个物理常数,一个时空参数,它们交织、碰撞、衍生,构成一场肉眼可见的、冰冷而壮丽的数学风暴。
“夜鸮号”的传感器疯了。读数不是飙升,而是在各种极端数值间毫无规律地疯狂跳跃,然后又瞬间归零,仿佛仪器本身已经无法理解正在测量的对象。
“它在计算!”沈秋的声音因震惊而变调,她指着主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由巨石直接广播出的数据流(依旧是那种宇宙数学语),“它在以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重新计算太阳系的数学背景场!它在建模!天啊,它在试图建立一个临时的、局部的、更稳定的数学框架来覆盖即将崩溃的区域!”
俞辰感到头皮发麻。这不是简单的能量对抗,这是数学层面的手术!用一个新的、更坚韧的数学结构,去替换那个即将碎裂的旧结构!代达罗斯不是盾牌,它是一个移植器官!
巨石的嗡鸣声开始带上节奏,一种复杂、恢弘、非人所能理解的韵律。它周围的空间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扭曲,不是涩谷那种充满恶意的畸变,而是一种驯服的、被绝对力量掌控的弯曲。光线绕过它,仿佛那里存在一个看不见的引力透镜。
“稳定锚点启动中。”那个古老的、沉重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们脑海响起,“开始注入‘刚性’。”
一道无形无质、却能被传感器隐约捕捉到的“波动”,以巨石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再次通过数学结构本身)向着整个太阳系扩散开去!
“夜鸮号”被这无形的浪潮猛地推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船体发出瑟瑟的声响,主动伪装系统瞬间过载失效,露出底下暗哑的金属船身。
几乎在同一瞬间,俞辰手腕上的多功能腕表屏幕,那个显示着崩溃倒计时的界面,数字猛地一顿!
70小时...... 00分钟...... 02秒......
数字凝固了。
紧接着,旁边那令人绝望的概率值——71.4%——开始动了!
不是下降,而是剧烈地、高速地波动起来!
70.1%! 72.8%! 68.5%! 75.2%! 66.0%!
像是一个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在强心针的作用下进行着最后的、挣扎般的搏动。
“它在起作用!”沈秋尖叫,双手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数学背景场正在被强行稳定!但太激烈了!就像在用数学的锤子砸下楔子,强行卡住崩溃的齿轮!”
整个飞船剧烈震颤。舷窗外,遥远的星辰开始闪烁,不是大气扰动的那种闪烁,而是它们的光芒本身在发生红移、蓝移、甚至短暂地分裂成诡异的多重影像!空间本身在撕裂。
“副作用!”沈夏努力稳定住飞船,脸色铁青,“它警告过!时空结构韧性在消耗!”
俞辰死死盯着腕表屏幕上那疯狂跳动的概率值,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要撞碎胸骨。数学家的直觉让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那场发生在宇宙基础规则层面的惨烈拉锯战。代达罗斯协议像一個頂級的外科醫生,手法精准卻粗暴,在用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強行續命。
概率值在經歷了恐怖的峰值(一度衝上79.9%)後,終於開始呈現出整體的、艱難的下降趨勢。
78.1%......76.4%......74.0%......
下降的速度慢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微小的回落,都伴随着飞船更剧烈的一阵晃动和传感器短暂的失灵。
倒计时依旧凝固在70小时00分02秒。时间本身,似乎也在那片区域的挣扎中被扭曲、拉长了。
突然,主屏幕上代表巨石能量核心的读数猛地跃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峰值,维持了足足三秒,然后骤然跌落,变得极不稳定!
“它超载了!”沈秋惊呼,“计算量太大!它的核心在衰减!”
那个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急迫?
“警告:本地数学资源不足。需要额外算力接口。检测到兼容性‘碎片’请求连接......”
一道清晰的引导光束,自巨石表面射出,精准地笼罩了“夜鸮号”!
不,是精准地笼罩了飞船里那个装着虹彩尘埃的隔离箱!
“它要那个!”俞辰瞬间明白,“那‘碎片’是它的外接处理器!或者是燃料?”
没有时间犹豫。
“给它!”沈夏吼道。
俞辰一把抓起隔离箱,冲向气闸舱。手动覆写安全协议,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将盒子用力抛向那道引导光束。
盒子被光束捕获,瞬间加速,无声地没入巨石表面流动的光纹之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刹那间,巨石的光芒暴涨!原本有些紊乱的嗡鸣声再次变得稳定而强劲!
概率值的下降速度陡然加快!
72.1%! 70.5%! 68.8%!......
巨石的表面,那些光纹的流动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融入了一丝涩谷那片畸变场特有的、非欧几里得的诡异几何感,但却被完美地驯服、整合进了它自身的庞大计算中。
它不仅在用自己的力量,还在利用那片“现实之痂”本身蕴含的、扭曲的数学特性,作为支撑新结构的的一部分!
以毒攻毒!以混乱制衡混乱!
俞辰感到一种冰冷的震撼。这远古造物的智慧和手段,远超乎想象。
概率值跌破50%大关,并持续下降。
45.3%......40.0%...... 35.1%......
飞船的震动逐渐平息。舷窗外的星光停止了疯狂的闪烁,恢复了稳定的光芒,虽然看起来比之前似乎黯淡了一丝。
那个古老的、沉重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比之前微弱了不少,却带着一种任务达成的沉寂:
“代达罗斯协议,第一阶段执行完毕。”
“局部现实稳定性已暂时巩固。崩溃进程中止。”
“警告:本源扰动未消除。‘基准现实漂移’将持续。当前方案为临时措施。倒计时重置。”
俞辰腕表上的屏幕,那个凝固的倒计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更长,却同样令人心悸的倒计时:
[未知时间单位]: 1007
下面一行小字:
预计下次临界点时间。
没有百分比,只有一个冰冷的时间。仿佛在说,下一次,可能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巨石表面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些流动的数学光纹隐没不见,再次变回那块冰冷、光滑、死寂的巨石,悬浮在柯伊伯带边缘的黑暗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飞船里依旧混乱的传感器读数和那个新的倒计时,证明着刚才那场拯救了一个恒星系的、无声的数学战争并非幻觉。
“我们成功了?”沈秋瘫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声音虚脱。
“暂时。”俞辰看着窗外那塊恢復沉默的巨石,心情無比沉重。他們用一個未知,壓制了另一個未知。代價是什麼?那個“顯著消耗本地时空结构韧性”是什麼意思?那個“未知时间单位”又是什麼?
沈夏检查着飞船的损伤报告,眉头紧锁:“飞船结构疲劳度超限30%,引擎出力永久下降7%。这还只是被余波扫到。”她看了一眼那巨石,“这协议力量大得可怕,后遗症也大得可怕。”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被严重干扰的加密信息流,是沈夏的“暗影”网络。
信息极其简短:
【守护者主力舰队已突破外围拦截。目标:你们的位置。基于‘协议違反’和‘奇点碎片失控’。预计抵达时间:1.7小时。建议:极端规避。】
刚刚松懈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守护者来了。不是因为崩溃,而是因为他们动用了不该动用的力量,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
他们刚刚从数学崩溃的悬崖边拉回了太阳系,却立刻要面对“宇宙警察”的围剿。
俞辰看了一眼那新的倒计时:1006。
他们的时间,从来都不多。
“走吧。”沈夏的声音冷得像柯伊伯带的冰,“这里不能再待了。”
“夜鸮号”引擎重新点火,拖着受损的船体,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沉的黑暗,留下那块沉默的巨石,以及一个被强行续命的、根基依旧在不断动摇的太阳系。
拯救之后,逃亡开始。
而星空深处,那数学的低语,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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