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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铭并没有直接回家。雨丝依旧绵密,敲打着青石板路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曾铭与李维恭的会面如同在悬崖边走了一遭,那二十根大黄鱼的沉重任务和李维恭眼中近乎疯狂的决绝,让他感到危险。
曾铭凭借着多年地下工作练就的反侦察技巧,在湿漉漉的街巷中穿梭、迂回,像一抹游魂,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法租界另一片区域——一个由我党严密控制的、看似普通的居民区。
确认绝对安全后,他闪身进入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建筑的后门。
有节奏地敲击数下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曾铭迅速侧身而入,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危险。
屋内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小台灯照亮书桌一隅。
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后看文件,他名字“老何”,是曾铭在津塘的单线联系人,也是我党在津塘地下组织的重要领导人之一。
听到动静,“老何”抬起头,看到曾铭紧绷的脸色,以及身上未干的雨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凝重。
他放下文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曾铭坐下,并递过去一杯早已备好的热水。
“老何同志,”曾铭接过水杯,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压得极低,“我刚和‘渔夫’,军统津塘站的新站长李维恭紧急接头。”
“老何”眉头骤然锁紧,示意他继续说。
曾铭将今晚接头的经过、津塘站的惨重损失、“夜莺”小组可能有人叛变、以及李维恭要求的巨额资金——二十根大黄鱼的紧急任务,原原本本、尽可能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情况就是这样。李维恭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现在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快速重建,甚至有些不顾后果。我感觉,这次任务风险极大,但拒绝或拖延的后果,同样难以预料。”曾铭的语气充满了忧虑。
“老何”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消化着这大量而震撼的信息。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冷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曾铭同志,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军统津塘站遭受重创,这对整个津塘乃至华北的抗日形势来说,都是一个损失。虽然我们与军统信仰不同,但在民族危亡之际,抗击日寇是第一位的大义。他们若能恢复部分活动,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日伪的力量。”
他顿了顿,对曾铭继续说道:“但是,你的判断是对的。李维恭此举,过于急切,近乎冒险。在敌人刚刚取得重大胜利、警惕性并未完全放松的时刻,大规模筹集和转运如此巨款,极易暴露。这不仅会给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更可能危及到你!”
老何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曾铭同志,组织必须再次向你强调: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你深入虎穴,潜伏至今,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心血,你的价值远不止于为军统筹措这一次经费。国党内对我们还有极大的排斥力量,你是我们插入军统内部的一颗关键棋子,未来在更关键的时刻,必将发挥更大的作用。绝不能因为军统一时的困境而轻易暴露!”
曾铭感受到组织上的关怀和深谋远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老何同志。我会万分小心。”
“至于资金……”“老何”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既然是为了抗日,我们可以适当提供帮助,但必须控制在绝对安全的范围内。二十根大黄鱼数额太大,目标太显著,我们不能,也不会一次性提供。你想办法周转凑集一部分,例如你提到的十根,其余缺口,组织上可以秘密为你解决一部分,但必须通过最稳妥、最间接的方式,分批次、多渠道注入,绝不能留下任何与我们有关的痕迹。这件事,我来安排。”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但也体现了极高的原则性和策略性。既顾全了抗日大局,又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曾铭。
“谢谢组织!”曾铭感激道。
“还有,”老何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刚才汇报中,两次提到那个叫龙二的缉私顾问,‘无意’间向你示警?一次是杂货铺被监视,一次是无线电侦测车?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再详细说说。”
曾铭连忙将两次与龙二接触的细节,包括龙二当时看似醉话、炫耀、恐吓的神态和语气,以及自己事后的怀疑和验证,都仔细复述了一遍。
“……第一次,他的‘无意’提醒,让军统避免了一次可能的重创。第二次,虽然因为我的迟疑和传递渠道的缓慢,未能完全避免损失,但情报本身是极其准确和关键的。这个人,表面上是日本人的宠儿,纪香会社的实际控制者,贪财好色,与汉奸们沉瀣一气。但他的这两次举动……我实在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他似乎……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并且选择了一种极其隐蔽和危险的方式,在向抗日力量传递信息。但我无法确定他的真实立场和目的,甚至怀疑过这是否是特高科的陷阱。”
“老何”听完,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稍稍加快。
“龙二……这个人我知道一些。他的背景很复杂,崛起的速度也很快。你的怀疑有道理,两次关键示警,绝非偶然。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谨慎。”
他抬起头,看着曾铭,语气严肃地叮嘱道:“对于这个龙二,先观察,不接触。 在他主动露出更明确的倾向、或者我们能够彻底查明他的底细和动机之前,你绝对不要主动去接触或试探他。保持你现有的关系和人设,就像对待其他日伪官员一样。他的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贸然行动,不仅可能让你暴露,也可能给他带来危险,甚至打乱我们可能存在的、未来的某种布局。明白吗?”
“明白!我绝不会主动接触他,只会默默观察。”曾铭立刻保证。组织的判断与他内心的谨慎不谋而合。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不宜久留。”“老何”站起身,“资金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你回去后,按照计划,稳妥地处理与军统的交接。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异常,立即启动紧急预案,切断一切联系,优先自保!”
“是!”曾铭也站起身,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感觉一股力量重新注入身体。
他戴上帽子,压低帽檐,再次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全屋,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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