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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的脚步声远去后,院中重归寂静。站在屋内,指尖轻轻划过木匣锁扣,没有再打开。将册子重新塞入柜底,袖口微动,薄刃归鞘。片刻后,小厮在门外低声通传:“国公爷请大小姐去书房说话。”
抬眼,目光落在门框上那道尚未消散的指痕,随即垂下眼帘,整了整衣袖,步出房门。
主宅书房位于正厅东侧,青砖铺地,四壁悬着历代先祖画像。云铮端坐案后,身前茶盏尚有热气。未抬头,只淡淡道:“来了。”
“父亲召见,不敢耽搁。”立于门内三步,不进不退。
云铮这才抬眼,目光在脸上停留片刻,似要从中找出破绽。良久,才道:“坐。”
不动:“女儿站惯了,站着回话更妥当。”
云铮眉峰微蹙,却未坚持,只道:“你母亲今日行事急了些,我已训斥过她。家宅安宁要紧,不必为一枚玉佩伤了和气。”
“父亲明鉴。”语气平静,“玉佩是先皇后亲授,礼部存档可查。若母亲执意索要,大可递折子进宫请旨,由圣裁决。届时女儿自当遵命。”
云铮冷笑:“你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受封将军的许靖央?如今你是威国公府嫡女,不是边关统帅。军功、战报、破锋队……这些事,早该随风而逝。”
“女儿从未提过军中旧事。”垂眸,“倒是府中有人频频提及,倒像是生怕别人忘了什么。”
云铮眼神一沉:“你这是在怪我?”
“不敢。”微微欠身,“女儿只是不明白,为何父亲觉得我归来是‘幸免于难’,却又处处防我如贼?若真是天恩浩荡,何不让我安享余生?偏要步步紧逼,连一枚信物都不容留存?”
“放肆!”云铮拍案而起,茶盏震翻,茶水泼洒在奏折边缘,“你可知你这一身皮囊能回来,已是万幸?北境战败,朝廷问责,若非我上下打点,替你遮掩假死之实,你早已被定为叛将遗属,满门牵连!”
静静看着他:“所以父亲是在邀功?”
“我是为你好!”云铮压低声音,却更显阴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变了?从前你沉默寡言,任打任骂从不还口。现在呢?顶撞长辈,收买仆役,暗中联络旧人——你以为没人看见?”
不答,只抬眼直视。
云铮缓缓坐下,语气转缓:“我知道你在查什么。陈伯的事,账目上的漏洞,还有那些藏在墙缝里的纸条……你以为做得隐秘?可这府里,每一寸土地都归我管。你想翻旧账?可以。但你要想清楚,一旦掀开,不只是你母亲,连你也保不住。”
“父亲的意思是,真相必须埋葬?”
“真相?”云铮嗤笑,“什么叫真相?胜者写史,败者无声。你死了,功劳归谁不是一样?苏挽月替你领了封赏,嫁入太子府,将来母仪天下,也是光耀门楣。你若聪明,就该顺势而为,别再妄图逆天改命。”
“所以父亲默许她顶功,纵容弟弟射杀亲姐,只为换一场虚名富贵?”
“住口!”云铮猛地站起,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仿佛怕被人听见,“有些话,说出口就是死罪。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活着。别逼我做决定。”
终于开口:“什么决定?”
云铮盯着她,一字一句:“让你真的再也回不来。”
空气凝滞。
没有退后,也没有怒斥,只是轻轻笑了下:“父亲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回来。”
云铮一怔。
“可我已经回来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七百将士死在北境,不是为了成全一个冒名顶替的养女。他们的名字刻在碑上,血流在沙场,而你们,在他们尸骨未寒时就烧了战报、夺了军籍、篡了功勋。现在又要我闭嘴?”
“你到底想怎样?”云铮声音发紧。
“我不想怎样。”缓缓道,“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不抢,不争,只是讨债。谁欠的,谁还。”
云铮死死盯着她,忽然冷笑:“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撼动整个家族?你连自己的院子都走不出去!只要我一句话,你的例供可以断,你的奴婢可以换,你的药可以换成毒!你信不信,明天全府都会说你疯了,需要锁在屋里静养?”
“信。”点头,“父亲当然能做到这些。您握权多年,手段娴熟。可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还敢站在这里说话?”
云铮眯起眼。
“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她说,“死在亲弟箭下,死在家人背叛之中。那一箭穿喉的滋味,比任何威胁都真实。所以现在,我不怕了。”
云铮沉默良久,终是挥手:“滚出去。”
未动:“父亲还有话说?”
“那枚玉佩。”盯着案上湿透的奏折,“交出来,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你继续住偏院,吃粗粮,过你想要的清净日子。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我不介意再送你一程。”
静静看着他,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手触上门扇时,停下。
“那枚玉佩,沾过敌人的血,也护过我的命。它不属于您,也不属于母亲。它是七百条命换来的凭证。若连它都要交出……”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宁可再去死一次。”
门开,风入。
走出去,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回到偏院,未立即进屋,而是站在廊下,望着主宅方向。片刻后,阿菱匆匆赶来,低声禀报:“方才管家去了柴房,盘问守夜的老张,还带走了半袋炭。”
点头:“知道了。”
阿菱犹豫:“小姐,国公爷会不会……”
“会。”走进屋内,从褥底取出一块布巾,层层揭开,露出一枚铜钱——边缘磨损,正面刻着“破锋”二字。
用指尖摩挲着字痕,忽然问:“前日送去西巷墙根的纸条,是谁取走的?”
“是个穿灰袍的老乞丐,左腿跛,说话带北地口音。”
“是他。”将铜钱重新包好,放入襟口内袋,贴近心口。
阿菱欲言又止。
“你害怕?”问。
“奴婢只是担心……您今日与国公爷对峙,太过锋利。他若真动杀心……”
“所以他不会轻易动手。”坐在灯下,吹熄烛火,黑暗中只余一道轮廓,“他忌惮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背后可能牵出的一切。他怕的不是我活着,而是我清醒。”
窗外月光斜照,映在桌角一只空药碗上。
伸手抚过碗沿,指尖沾到一丝残留的粉末。
下一瞬,将碗倒扣,反扣在桌上。
远处,巡更梆子敲过二更。
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一角,取出一本薄册,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列着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已被红笔圈起。
拿起笔,在另一个名字下画了一横。
笔尖顿住。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院门外。
放下笔,将册子塞回原处,起身走向门口。
门开,一名小厮低头站着:“夫人说,今夜风凉,请大小姐记得关门。”
看着他:“就这些?”
小厮点头,转身离去。
站在门口,望着那人背影消失在转角。
片刻后,退回屋内,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插入药碗底部残留的粉末中。
针尖变黑。
盯着那抹焦痕,缓缓将针收入袖袋。
外间风起,吹动窗纸。
走到桌前,重新点燃蜡烛,火光跳了一下,照亮眼底冷意。
手指抚过木匣锁扣,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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