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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菲勒中心的“集体癔症”事件,如同投入纽约社交泥潭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持续了整整一周,才逐渐被新的丑闻和时尚所取代。《纽约时报》社会版编辑捻着胡须,看着排版纸上那篇措辞谨慎的官方声明,最终用红笔圈定了“大规模幻觉”这个说法。旁边的配图里,医护人员正给裹着昂贵毛毯的社会名流们分发白兰地,他们的眼神茫然又带着劫后余生的矫饰性惊恐。“瓦斯泄漏,嗯?”主编温吞地吸着雪茄,将烟灰弹进黄铜烟灰缸,“挺好,比说他们集体嗑了劣质鸦片听起来体面些。”他挥挥手,让版面付印。真相被妥帖地折叠起来,塞进了镀金时代厚重帷幕的缝隙里。
艾德琳·温特沃斯站在报社编辑部的窗边,看着楼下印刷厂的滚筒将这份官方定论印上千百份报纸。她颈间空荡的皮肤仍残留着幻痛,一种冰冷的剥离感,仿佛一部分自我也随着那条碎裂的项链被一同扯去了。但与之相对的,是心口那道圣甲虫疤痕持续散发的微弱暖意,像一枚嵌入血肉的、活着的太阳碎片,提醒着她那场战斗的真实与最终的胜利。
查尔斯·洛克菲勒推门进来,额角还贴着一小块纱布,那是那晚撞在石膏柱上留下的纪念。他手中拿着一份建筑结构安全评估报告——另一个用来解释当晚混乱的官方文件。两人目光相遇,无需多言,一种劫后余生的默契和沉重的理解在空气中交织。他们共同守护着一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秘密,这份重量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褪去了浮华的社交外衣,露出了某种更为坚实的内核。
“他怎么样了?”艾德琳轻声问,指的是那晚同样受到冲击的几位好友。
“范德比尔特家的小子以为自己做了一场特别逼真的噩梦,阿斯特小姐则坚称是有人在她香槟里下了药。”查尔斯摇摇头,嘴角有一丝无奈的弧度,“他们更愿意接受这种解释。”
拉妮的告别,在事件后的第十个清晨悄然来临。没有仪式,没有预兆。艾德琳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卷用细亚麻绳系着的莎草纸,旁边放着一小袋混合好的、散发着熟悉没药与莲花香气的香料。
莎草纸上是用真正的圣书体写就的告别辞,墨迹是深沉的靛蓝色:
“尼罗河水终入海,
守夜人需赴新岸。
圣甲虫护汝前行,
旧日阴影莫回看。”
艾德琳冲下楼梯,奔出公馆大门,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第五大道上车马渐喧,人潮涌动。她极目四望,只在街道对面熙攘的人流缝隙中,捕捉到一抹赭石色纱丽的金边一闪而逝,如同卡纳克神庙落日最后一缕余晖,迅速被人世的喧嚣所吞没。一种深深的失落感攥住了她,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释然——拉妮,或者说奈菲尔塔莉,属于更广阔的时空,她的守护以另一种方式在延续。
生活的轨道被迫修正。曾经让艾德琳心跳加速的珠宝拍卖目录和时装画报,如今看来苍白而空洞,如同孩童过家家的玩具。那场血月仪式像一道强光,照见了镀金鸟笼栏杆的虚幻。她开始长时间待在父亲的书房里,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厚重的地毯上投下斑斓却安静的光影。她面前摊开着温特沃斯家族艺术基金会的庞大账目和收购计划。
“父亲,”当劳伦斯·温特沃斯端着咖啡走进来时,艾德琳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通达,“我想重新规划基金会明年的一部分资金用途。”
温特沃斯先生有些惊讶地挑眉,在女儿对面坐下。“哦?说说看,亲爱的。又想赞助哪个芭蕾舞团还是歌剧季?”
“不,父亲。”艾德琳将一份她起草的文件推过去,“我想成立一个专项基金,不再用于收购那些仅仅锁在保险库里增值的昂贵古董,或者赞助已经声名显赫的团体。我想用它来寻找、支持那些真正有才华却缺乏机会的年轻艺术学生,尤其是女性。资助她们去学习绘画、雕塑、设计……甚至是珠宝制作。”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胸口那隔着衣料依然能感受到的淡淡疤痕,“真正的价值在于创造,父亲,在于赋予生命以意义和美,而不是占有和囤积。”
温特沃斯先生凝视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孩。他看到了她眼中褪去浮华后沉淀下来的力量,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沉默良久,他缓缓颔首,眼中流露出真正的赞赏:“艾德琳,这很出乎意料。但也非常值得支持,告诉我你的具体构想。”
就在父女俩就基金会的转型细节深入讨论时,书房的门被轻声敲响。查尔斯走了进来,脸色不像平日那样从容,手中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纸文件袋。
“抱歉打扰,温特沃斯先生,”查尔斯礼貌地致意,目光却迅速转向艾德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温特沃斯先生了然地点点头,拿起咖啡杯借口离开了书房。
“艾德琳,我昨晚在整理祖父一些旧海事保险文件时发现了这个。它被误夹在一份关于货船‘黎明的女神号’的普通保单里。”查尔斯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将文件袋放在桃花心木书桌上。
艾德琳疑惑地打开系绳,从里面滑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和一页打字机打出的、字迹略显模糊的简短说明。
照片上是一条项链。
艾德琳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条项链——与她记忆中属于纳芙蒂蒂的绿松石项链惊人地相似!但它更加庞大、更加华丽,主体是无数颗完美切割的祖母绿镶嵌成复杂的蛇鳞纹路,而项链的坠子……坠子正是一只用巨大的、湛蓝得近乎黑色的绿松石雕刻而成的展翅圣甲虫,与她那条红宝石圣甲虫的形态几乎一模一样,如同镜中倒影,一阴一阳!
说明文字极其简短,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艾德琳的心脏:
【物品编号:AF-1901
描述:疑似新王朝晚期风格项链,绿松石、祖母绿、黄金。1899年购于埃及卢克索黑市。卖家声称来自“被诅咒的皇后谷”,原主名讳发音近似“纳芙蒂蒂”或“尼斐尔泰丽”。购入后,持有者报告称遭遇连续异常事件:幻听(女子古埃及语泣诉)、物品莫名移动、持有者性情大变。
处置:1901年置于家族游艇“海妖号”保险柜中转运回纽约。同年6月17日,“海妖号”于百慕大三角区域遭遇未知风暴及强烈磁场干扰失事沉没,项链随之遗失。
警告:最高优先级。勿再追寻此物。】
“祖父的私人日记里提到,”查尔斯的声音干涩,“项链在沉船前夜,保险柜曾莫名发烫,值班船员报告听到柜中传出女子用古埃及语重复呼喊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梅丽特阿蒙’。”
艾德琳猛地抬手捂住胸口。那道金色的圣甲虫疤痕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冰冷的刺痛,仿佛被深海寒冰淬成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她痛得几乎弯下腰去。
与此同时,书房那扇面向后花园的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无风自动,微微鼓起又落下。光滑的玻璃表面,在窗外晴朗的天空背景下,竟瞬间凝结出一片转瞬即逝的、由细小水珠组成的复杂象形文字——那绝非任何自然水汽所能形成。
查尔斯也看到了这超自然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艾德琳强忍着心悸,抬头看向查尔斯,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悚与了然。诅咒的链条看似在纽约断裂,但其更古老、更深沉的部分,或许早已随着那艘沉船,静默地潜伏在了大西洋最深、最黑暗的海沟之中,等待着下一次潮汐的到来。
书房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窗外,纽约的喧嚣依旧,汽车的喇叭声和电车的叮当声构成现代都市坚定不移的背景音。但此刻,在这间充满阳光和古老木香的书房里,一股来自深渊的寒意正无声地弥漫开来。
艾德琳缓缓放下捂着胸口的手,指尖冰凉。她再次看向那张可怕的照片,目光最终落在那只深邃的绿松石圣甲虫上。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和更远处看不见的大西洋方向。
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死寂:“查尔斯,关于那个支持女性艺术家的基金会,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刻开始筹备。尤其是在珠宝设计与金属工艺领域。”她的手,轻轻按在了胸口的金色疤痕上,那里,微弱的暖意正在顽强地驱散着那阵冰冷的刺痛,仿佛一只小小的、永不言败的圣甲虫,正在无声地积蓄力量,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振翅。
“我们需要新的创造,”她一字一句地说,目光锐利如刀,“新的守护。来对抗那些来自深海和旧日的阴影。”
查尔斯凝视着她,看到了她眼中那份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光芒。他走到她身边,无声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放在桌面上的、依旧冰凉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坚定,一种无需言说的同盟在此刻彻底铸成。
爵士时代的华美乐章仍在奏响,但在其繁华的旋律之下,一段新的、无人知晓的变奏,正悄然加入。
远方的海平线上,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酝酿。
(第一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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