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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张新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我知道您每隔三日,宫外‘瑞福祥’绣坊的王掌柜会派人来收您绣好的活计!求您!把这东西混在绣品里!让他带出去!想办法递到恭亲王府!这是救命的东西!迟了就全完了!”苏拉嬷嬷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仿佛烫手山芋般的布包,又看看张新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充满绝望和恳求的眼睛,布满老年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宫里最近诡异的气氛,四处搜捕的紧张,她并非毫无察觉。此刻听到“害四阿哥”“害皇上”的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将这灾祸推出去。
但最终,一种深植于老宫人骨子里的、对皇权天然的敬畏,以及或许还残存的一丝良知,让她颤巍巍地收紧了那布包。
“……造孽啊……”她喃喃了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布包塞进自己怀里,然后重重关上了门,插紧门闩。
门外,张新脱力般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种子,再一次撒出去了。这一次,能成活吗?
她不敢久留,挣扎着起身,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她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消息,或者等待最终的结局。
她躲回了一处早已探查好的、位于御花园假山深处的隐秘洞穴。这里潮湿阴冷,但暂时安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上煎熬。
外面宫中的搜捕似乎更加严密了,脚步声、呵斥声时远时近。刘瀛显然没有放弃抓她。
她蜷缩在黑暗中,怀里紧紧抱着那把验尸小刀,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洞外的光线明暗了几次。
就在她几乎要被焦虑和饥渴逼疯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三长,两短。
是苏拉嬷嬷?!她成功了?!
张新心头狂喜,几乎要冲出去!
但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腻气味,随着风飘进了洞穴。
这气味……很熟悉……像是某种……迷香?!
她头皮猛地一炸!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贴洞壁,一动不动!
这不是苏拉嬷嬷!这是陷阱!
果然,片刻之后,洞外那伪装的敲击声停止了。接着,是极轻的、靴子踩在落叶上的细碎声响。不止一个人!
他们在悄悄包围这里!
刘瀛的人!他们找到了这里!是怎么找到的?苏拉嬷嬷出事了?还是从其他管道?
无数念头闪过,但此刻已无暇细想!
张新握紧小刀,目光飞快扫视着这个狭小的洞穴。除了入口,别无出路!
脚步声已经到了洞口!黑影开始遮挡光线!
就在第一个人弯腰探头进来的瞬间——
张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小刀朝着洞口方向猛掷出去!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朝着相反方向的洞壁狠狠撞去!
那里有一处看似坚实、实则早已被她暗中掏松了些许的石块!
“噗!”小刀似乎扎中了什么,传来一声闷哼。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那处石块竟真的被她撞得塌陷下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狭窄缝隙!后面似乎是另一条废弃的地下暗道!
她毫不犹豫,一头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兵刃砍在石壁上的声音!
她顾不上身后,在绝对的黑暗中手脚并用,拼命向前爬!这条暗道似乎废弃已久,充满了呛人的尘土和霉味。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人声?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光亮来源处,那似乎是一个通风口之类的设置,用腐朽的木格栅挡着。
透过格栅的缝隙,她看到了一间点着灯火的……书房?
陈设古雅,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味。
一个穿着亲王朝服、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不失威仪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看着手里的一样东西。
而在书案上,赫然放着那个她交给苏拉嬷嬷的、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
朱砂原石和那半块焦煳的梅花腰牌散落在一旁!
而那男子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热河”“皇四子”“心头血”的血字拓片!
恭亲王奕䜣?!
他收到了!苏拉嬷嬷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希望瞬间冲垮了张新的紧张和恐惧!她几乎要脱口呼喊!
但就在这时,恭亲王缓缓转过了身。
他的脸色极其凝重,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血字拓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然后,张新清晰地看到,他拿起桌上一支极细的朱笔,在那张拓片的下方,极其迅速地、添上了几个小小的红字。
由于角度和光线,她看不清具体写了什么。
写完后,恭亲王对着空气,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人。”
一个穿着王府侍卫服色、气息沉稳的中年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恭亲王将那张添加了字迹的拓片递给侍卫,语气平静无波:“按计划,即刻送往热河行宫,亲呈……皇上御览。记住,要‘原样’呈送。”
“嗻。”侍卫接过拓片,看都未看,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恭亲王独自站在书房中,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几样来自张新的“证据”,嘴角似乎极其隐晦地、勾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难以形容的弧度。
透过通风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张新,如同瞬间被冻结在冰冷的黑暗里,一股比任何时候都更深、更刺骨的寒意,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
他……改了那张拓片?
他要把这“加工”过的证据,直接呈给皇上?!
为什么?!
一个可怕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头。
难道……恭亲王奕䜣……他……
地底暗道的阴冷霉味尚未散去,通风口格栅外,恭亲王奕䜣那张清瘦而莫测的侧脸,以及他提笔在血字拓片上添改的动作,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灭了张新刚刚燃起的全部希望。
他改了内容?他要将这份被动过手脚的证据直接呈给皇帝?
为什么?
那无声勾起的嘴角,那平静无波却暗藏机锋的指令……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疯狂碰撞、重组!
恭亲王与郑亲王素来不睦?或许。但他们终究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是这庞大帝国最顶端的既得利益者!
“丹鼎社”的计划疯狂而骇人,但恭亲王……他真的全然反对吗?还是说,他看到了其中可供利用的缝隙?
将“皇四子心头血”的消息递给皇帝,会引发什么?震怒?猜忌?对郑亲王一派疯狂的清洗?
然后呢?体弱且子嗣艰难的皇帝,在盛怒和恐惧之下,对同样年轻力壮且在此事中“忠诚可靠”地递上证据的恭亲王,会不会产生新的、更深的依赖?甚至……托付?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恭亲王要的根本不是揭穿阴谋,拯救皇四子!他要的是借力打力,将这份惊天秘闻作为一把最锋利的刀,为自己铲除政敌,铺平道路!至于那把刀会不会伤及无辜的皇四子,甚至动摇国本,或许根本不在他的首要考量之内!
从头到尾,她张新,罗文洞,哑婆,甚至那些死去的妃嫔,都不过是这些权贵博弈棋盘上,随时可以舍弃、可以碾碎的棋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愤怒和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不能再指望任何人!尤其是这些天潢贵胄!
必须靠自己!必须赶在恭亲王那份被篡改的“证据”送到热河之前,阻止这一切!至少要保住那个可能还对危险一无所知的皇四子!
怎么做?
硬闯热河行宫?无异于自杀。
她需要另一条路,一条能绕开所有权力阶层,直接将真相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正视的路!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书案上,那几块来自京西矿洞的朱砂原石上。
矿洞!野人沟!
那里是罪恶的源头,也是证据最集中的地方!那些被掳的矿工,那些看守,那场“意外”的塌方……那里一定还藏着更多、更直接的物证!足以指向郑亲王,指向“丹鼎社”的铁证!
如果能将那里的真相彻底掀开,引发朝野震动,或许就能逼得皇帝无法再装聋作哑,逼得恭亲王无法再从中渔利!
风险极大,但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撕破这张巨网的方法!
她悄无声息地从通风口退开,重新没入地道的黑暗之中。必须立刻出宫,再赴京西!
凭借着对宫廷暗道残缺的记忆和绝佳的方位感,她在地底如同迷宫般的废弃通道里艰难穿行,数次绕开死路,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出口,位于皇城西北角一处早已废弃的角楼之下。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她不敢耽搁,撕下身上最破烂的外袍,抹黑脸,将头发弄得更加凌乱,扮作最不起眼的流民乞丐,混出内城,朝着西直门方向而去。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用身上最后一点从废弃宫室里找到的、不起眼的小物件换了些粗劣吃食,便一头扎进了暮色笼罩下的西山。
凭借着记忆中那张简陋地图和上次逃离的模糊印象,她在荒山野岭中艰难跋涉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再次看到了那片被雷劈过的焦黑林子。
矿场入口处那座伪装的山神庙,依旧歪斜地立在那里,但气氛明显不同以往。守卫增加了数倍,明哨暗卡林立,巡逻的队伍杀气腾腾,显然上次的塌方和她的逃脱让这里风声鹤唳。
她伏在远处的草丛中,仔细观察。强攻无异于送死,必须智取。
她的目光落在溪流下游那片矿工居住的窝棚区。那里守卫相对松懈,且人员混杂。
耐心等到天色再次暗沉,一队监工骂骂咧咧地驱赶着一群疲惫不堪、脚戴铁链的矿工从矿洞出来,走向窝棚区。
就是现在!
她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到窝棚区边缘,趁着交接班的混乱和夜色掩护,迅速打晕一个落单的、体型与她相仿的矿工,将他拖到隐蔽处,飞快换上他那身满是汗臭和矿灰的破烂衣服,又将污泥厚厚的抹在脸上,然后低着头,混入了那群走向窝棚的矿工队伍末尾。
无人察觉。
窝棚里恶臭熏天,挤满了麻木绝望的人。她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竖起耳朵,捕捉着一切有用的资讯。
“……听说了吗?前天又塌了一处,埋了十几个……”
“……媽的,这鬼地方迟早把咱们都折腾死……”
“……小声点!让番子听见,扒了你的皮!”
“……扒皮?嘿,我看他们是急眼了!听说京里来了大人物,连夜清走了好几车‘宝贝’,像是要毁尸灭迹……”
“……我也看见了!往……往那个废弃的二号矿坑去了……车辙印深得很……”
大人物?连夜清运?二号矿坑?
张新心头一动!这或许就是关键!
后半夜,趁着监工守卫困倦懈怠之时,她凭借着记忆地图和听来的资讯,如同幽灵般溜出窝棚,避开巡逻,朝着那个废弃的二号矿坑摸去。
那是一个比主矿坑更偏僻的支脉入口,早已废弃多年,入口处杂草丛生。但此时,那里却明显有新鲜的车辙印和杂乱的脚印!
她钻进矿坑。里面黑暗潮湿,空气污浊。走了不远,就看到前方堆积着一些刚刚运来不久的木箱和麻袋!
她撬开一个木箱,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还带着泥土的朱砂原石!品质极佳!另一个箱子里,则是一些密封的陶罐,打开一看,是提纯后的鲜红色硃砂粉!
还有几个麻袋,里面装的竟然是炼丹用的炉渣、残余的丹药,以及一些……记录着实验数据和丹方的纸张!虽然大部分关键资讯被刻意涂抹或撕毁,但零星的“壬寅”“贵妃”“心悸”“脉案”等字眼依旧刺目!
他们果然在转移销毁证据!
这些东西,若是公之于众,便是铁证如山!
必须带出去!
但她一个人能带走多少?又如何带出这戒备森严的矿区?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装着硃砂粉的陶罐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既然带不走,那就让它彻底曝光!用最激烈、最无法掩盖的方式!
她迅速行动起来。将几个装满硃砂粉的陶罐搬到矿坑结构最脆弱的支撑点附近,又将那些记录着罪证的纸张尽可能多地塞进怀里。然后,她找到一盏被遗弃的,还有残油的矿灯。
深吸一口气,她猛地将矿灯砸向那些陶罐和堆积的易燃杂物!
“轰——!”
浸润了灯油的硃砂粉瞬间爆燃!腾起一大团诡异而鲜艳的红色火焰!火势极快,沿着洒落的硃砂粉和杂物迅速蔓延,点燃了木箱,舔舐着矿坑的木质支撑结构!
“着火啦!二号坑着火啦!”远处终于传来了守卫声嘶力竭的惊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矿区瞬间大乱!
张新趁乱冲出矿坑,却没有向外跑,而是逆着人流,朝着记忆中矿区储存开矿所用火硝和硫磺的仓库方向冲去!
那里守卫同样被大火吸引!
她用石头砸开仓库简陋的门锁,冲进去,将里面的火硝、硫磺尽数洒出,形成一条引线,直通那熊熊燃烧的二号矿坑!
“你干什麼!”一个留守仓库的守卫发现了她,厉喝着扑来!
张新毫不犹豫,将手中最后一点火折子扔向了那条火硝硫磺铺成的引线!
“嗤——!”引线瞬间燃起,如同火蛇,急速窜向二号矿坑!
“不!”那守卫惊骇欲绝!
张新则转身就跑,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朝着矿区外围狂奔!
身后,是守卫绝望的吼叫,是矿工惊惶地哭喊,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然后——
“轰隆隆隆——!”
一声比上次塌方猛烈十倍的、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爆发!
大地剧烈颤抖!一股巨大的、夹杂着红色硃砂粉尘和黑色浓烟的火焰从二号矿坑和仓库方向冲天而起!形成一道诡异而壮观的红黑烟柱,即使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见!无数碎石断木被抛向空中,又如同雨点般砸落!
整个京西山区仿佛都被这声巨响惊醒!
矿区彻底陷入了爆炸和火海之中!混乱达到了顶点!
张新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耳鸣不止,头晕眼花。她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去,只见那片罪恶的矿场已化作一片修罗火海。
成了!这动静,足以震惊京城!再也无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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