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王府门前,石阶下的积雪被扫到两侧,青布马车孤零零停着,车辕上的铜环被风刮得“叮当”响。两个马夫哈着白气,正把马缰往石柱上系,手指冻得通红。
刚跨出府门的秦封只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如此寒酸,岂配得上皇子规制?”
“换。”
他今日出行,就是要大张旗鼓,人尽皆知。越多人看见他往郡守府去,才越合他心意!
马夫当场愣住……
就在不久前,四殿下为了马车高调的事发过怒,把上一个马夫抽得皮开肉绽,骂对方“这么高调,是想害他被上头的人盯上,是盼着他死”。
打那以后,府里出行只用这种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谁料今日竟变了卦。
管事愣了半瞬,猛地回神,连声喊:“快!快!把库里那辆鎏金车驾出来!”
不敢多问,下人们立刻忙作一团:
两个仆役手脚麻利地拽着青布马车的缰绳往侧院拖,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噜”的急响;
整个院子里满是“快点,别让殿下久等”“小心别磕着东西”的低声催促。
此刻秦封身着一袭玄色常服,外罩厚实黑貂披风,面色略显苍白,一双眸子却清亮得惊人。
一名小太监弓着腰,双手高举黑漆木盒,盒盖严丝合缝,里头躺着那几截焦黑断指——昨夜纸人留下的“遗物”。
秦封接过木盒,在手中掂了掂,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今日之行,成败皆系于此物。
不远处,蔺无名站在王府门口的镇门石狮子旁。
他抱臂而立,眼神冰冷地看着秦封,没说一个字。
“轱辘——轱辘——”
这时,一辆朱轮华盖马车自长街缓缓驶来,车顶鎏金铜顶在冬日下闪着细碎的光。
车帷是厚重的绛红锦缎,边角垂金流苏,被风一吹,荡起小浪。
两匹高头黑马,额前系朱缨,蹄声清脆。
车未停稳,一窈窕劲装女子已掀帘跃下,剑柄撞在腰间“当啷”一声。
秦封认出了这位如雌豹一般的女子,萧妃的贴身婢女,晏清。
这时,晏清回身,伸出手。
萧瑶搭着她的腕,微一借力,轻飘飘落地。
雪青斗篷被风撩起一角,露出里头月白襦裙,裙边绣着折枝梅,花蕊以金线勾,一走一闪。
她发间金步摇随动作轻晃,坠下的细珠相击,清脆如泉。
萧瑶抬眼,正见秦封立在阶上,手里托着那只黑匣。
她福了福身,温淡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散:“殿下是要出门?”
“去郡守府串个门。”秦封笑答,顺手将木盒递给边上的小太监,小太监忙用锦布包好。
“郡守府?”
听到这话,让萧瑶、晏清和绿婵皆是一愣。
三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荒谬想法:你昨日才斩了司徒空的小舅子,今日竟还敢上门?
晏清瞥见他手中木盒,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这时,另一辆华贵马车已被车夫牵驶至门前。
金辕雕栏,翠盖珠帘,与萧瑶所乘那乘相比,更显尊贵。
秦封不再多言,朝萧瑶微一颔首,便与蔺无名先后登车。
车轮碾雪,驶出丈余。
“小姐,”晏清忍不住低声道,“他莫非是要拿昨日从您这儿讨去的银钱,转手献给司徒空赔罪?”
“你觉得他是去赔罪的?”萧瑶挥退周遭仆从,只留二婢在侧,不答反问,又笑看向绿婵,“婵儿,你以为呢?”
绿婵沉吟片刻,轻声道:“婢子觉得不像。殿下若真欲向郡守府低头,昨日便不必斩那赵司平。既已结血仇,又反手赔罪,岂非……多此一举?”
晏清扬眉抢话:“谁知那疯子怎么想!说不定是昨日逞凶后怕了,夜里越想越慌,这才……”
她话未说完,忽见萧瑶正色看来,目光沉静却极认真,顿时噤声,讷讷道:“小…小姐?”
萧瑶目光投向长街尽头,马车已缩成一点黑影:“清儿,你真以为他是只知对内逞凶、对外畏缩怯懦的草包?”
不等晏清回答,她眸光渐锐:“清儿,昨日之前,我也这般以为。可他劈出那一刀之后,我改了主意。”
她缓缓道,“真正怯懦之人,能斩出那般决绝狠厉、一往无回的刀势么?我非武者,不好妄断。清儿,你来说。”
晏清蹙眉回想昨日那一刀……
刀法确显生涩,甚至可以说是拙劣,可刀意中的果决与暴烈,却如霹雳裂空、猛虎出柙,带着一股不惜玉石俱焚的凶悍。
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刀……的确毫无犹豫,一往无前。”
萧瑶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昨日得密信,高大伴约莫这两日便到。”她步履从容,声线清淡,“你我或可以……拭目以待。”
“另外,我那‘夫君’今日大摇大摆去郡守府,怕不是‘串门’那么简单。绿婵,把昨夜殿下的行踪、见了谁、碰过什么东西,一丝不漏地挖出来。”
绿婵当即福了一礼:“是,小姐。”
交代完毕后,萧瑶蓦然转身,朝府内行去。
晨光熹微,落在她雪青裙裾之上,泛起柔和光晕;发间金步摇随之轻颤,流光摇曳。
见萧瑶离去,晏清仍有些茫然,拉住正要进门的绿婵低声问:“小姐打的什么哑谜?高大伴又是哪路神仙?”
绿婵左右瞥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凑近晏清耳边,悄声道:“昨日回来你没瞧见小姐的神情么?我猜……小姐是在怀疑,四殿下先前那副乖张暴戾,面对太子势力却又畏缩怯懦的模样,或许是‘装出来的’!”
“什么?!”晏清顿时睁大了眼睛:“装出来的?你是说...昨日他剑斩赵司平才是他本来的性子?可他为何要装得这般不堪?”
绿婵掩唇轻笑:“这我就不知了,说不定,就是为了等那高大伴呢。”
“我还要忙小姐的吩咐,先走一步啦!”拍了拍晏清的肩,绿婵笑着离开。
而晏清则是回头望了一眼早已驶出长街的马车,撇撇嘴,虽是不愿相信,却也知道自家小姐素来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的放矢。
她轻哼一声,也快步跟着进了府门。
……
另一边,华贵的车厢内,暖意融融。
厢壁裹着厚绒,设有一张紫檀小几,其上置一赤铜手炉,炭火微红,侧边还温着一壶香茗。
软垫铺陈,绣纹精美,显然是按初冬时节精心布置。
此时马车内,秦封正笑眯眯地看着蔺无名。
蔺无名端坐,背脊笔直。
按规矩,护卫本不能入车厢,可经不住秦封再三“邀请”,蔺无名推辞不过,只得蹙眉落座。
蔺无名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车夫就在前侧,只隔了一层木板由不得他说话不小心:
“卑职只是个护卫,殿下硬拉卑职进车厢,到底要做甚?”
秦封执壶为他斟茶,热气氤氲中笑容可掬:“昨夜本王被刺杀,让蔺大人你这护卫统领守着,这才符合本王人设!”
蔺无名皱眉:“人设?”
他显然没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秦封却笑而不答,转而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还有,本王说过,凡我所有,皆愿与君同享。”
说完,更是亲自将茶盏举起,递给蔺无名。
盏中茶汤澄碧,清香沁人,乃是难得的“雾山青霭”,岁贡之余方入王府。
蔺无名心下雪亮。
秦封这般殷勤相待,无非是为了那枚镇毒丹。
今日已是服下“锁魂丹”的第三日,若再无丹药缓解,他便将遍体奇痒,继而溃烂,终至无药可救。
平心而论,他对秦封确有几分欣赏。
能屈能伸,善审时度势,甚至称得上枭雄之材。
尤其是今日这出直奔郡守府鸣冤的阳谋——
蔺无名几乎能想象,司徒空那老狐狸见到秦封大摇大摆击鼓报官、状告遇刺时,那副吞了苍蝇似的恶心表情!
他有时会想,若秦封真是四皇子,当初在洛京,又怎会在太子与大皇子之间首鼠两端,最终被联手逐出京城?
不过,这念头一闪即灭。
欣赏归欣赏,他与秦封之间,绝无善了可能。
冒名顶替皇子,这是弥天大罪,绝不容第二人知晓。
秦封,必须死。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