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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默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做出了决断:“好,这是个线索。”他看向王小川,语气果断,
“今晚,你带两个机灵可靠的同志,换上便装,脸上抹点煤灰,去砖窑附近蹲守。
不要靠太近,选好隐蔽点,重点是观察,看有哪些人去,做什么,听他们说什么。
注意安全,绝对不要打草惊蛇。
如果可能……尝试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听到些矿上听不到的真话。”
“是,明白!”王小川唰地挺拔军姿,眼神锐利,充满了执行任务的决心。
夜色,将成为最好的掩护,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夜色如墨,矿区稀疏的灯火无法驱散深处的黑暗。
王小川和两名精干的战士换上了不知从哪找来、打着补丁的旧工装,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煤灰,悄然离开招待所,像鬼魅般融入夜色,朝着白天标记的东头废弃砖窑摸去。
越靠近砖窑,周围越是荒凉,只有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空气中弥漫着废弃窑体特有的、混合着陈年烟火气和泥土腥味的凉意。
远远地,他们看到砖窑那个巨大、坍塌了一半的窑口里,隐约有微弱的光亮晃动,还有人影绰绰。
王小川示意两名战士在外围隐蔽警戒,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装作有些怯生生又带着点急切的样子,朝着窑口走去。
窑口有个倚着破门框的汉子守着,约莫四十来岁,骨架粗大,但面色焦黄,眼神在黑暗中格外警惕。
他上下打量了王小川一眼,目光尤其在王小川脚上那双半新的胶底工鞋上停留了一瞬,
心中一丝了然,隐约猜到眼前之人的特殊,矿工多数穿的是更便宜、不耐磨的布鞋,可穿不起胶底鞋,随即又扫过他虽然抹黑但依旧难掩精悍之气的脸庞。
“干啥的?”守门汉子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大哥,俺……俺是新来的,听说……听说这儿能换点吃的?”
王小川压低声音,话里口音同样地道,他本就是沂蒙山人,乡音总是难改。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但明显是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这是陈朝阳平时用的,职级特供,他特意带了一包,抽出一根递过去,“大哥,行个方便?”
那守门汉子看着那根在黑暗中依然显得“高级”的香烟,眼皮跳了跳,却没有接。
他深深地看了王小川一眼,更笃定来人身份没那么普通,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了然的嘲讽,他们可抽不起这高档货……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侧了侧身,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动作让开了一条缝隙。
王小川心中一动,感觉对方似乎有所考量,但既然放行,他立刻闪身进了砖窑。
窑内空间比想象中大,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和中间一小堆篝火的光芒,可以看到几十个男女老少聚集在这里,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比白天在筛选场看到的那些家属工更加落魄。
他们有的用带来的少量土豆、红薯、甚至是一些捡来的废铁,跟中间几个看似负责的人交换着黑乎乎的高粱面窝头或是一些看不出原料的糊糊。
气氛压抑而沉默,交易在一种近乎无声的默契中进行。
王小川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
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同样,不少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那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胶底鞋和他即便弓着腰也难以完全掩饰的挺拔身形。
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出声质疑,大家只是默默地看着,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
一个看起来是这里主事人的老者,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他坐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看着王小川走近。
“后生,想换什么?”老者开口,声音苍老但平稳。
王小川再次拿出那包“大前门”,这次直接递了过去,陪着笑:“老伯,我初来乍到,粮食不够,想换点顶饿的。这烟……您看行不?”
老者接过那包烟,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王小川,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似笑非笑:
“后生,你这烟……金贵啊。
咱们这地方,抽不起这个。”
他没有说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随手将烟放在旁边的箱子上,对旁边一个年轻人示意了一下。
那年轻人拿来两个比拳头还小的高粱面窝头,塞到王小川手里。
“够了吗?”老者问。
王小川连忙点头:“够了,够了,谢谢老伯!”
他趁机蹲下身,装作又累又饿的样子,掰了一小块窝头塞进嘴里,粗糙的口感让他差点噎住,他捶了捶胸口,顺势压低声音搭讪:
“老伯,这矿上的饭食……一直都这样?
我看外面筛选场那些大娘大姐,日子也紧巴,这儿咋还……”
老者浑浊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下扫了王小川一眼,那眼神像枯井,看不出波澜。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慢悠悠地重新装上些黑乎乎的烟丝,用一根柴火棍点燃,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
“紧巴?”老者吐出一口浓烟,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筛矸石的,好歹算矿上挂了号的,指甲缝里抠点钱,饿不死。
俺们这儿的……”
他顿了顿,用烟袋杆随意指了指窑里或坐或卧、眼神空洞的人们,
“……算啥?”
王小川心里一动,感觉触及到了边缘,他不敢急切,只是顺着话头,带着点年轻人的“不懂事”和好奇:
“算啥?不都是矿上干活吃饭吗?我看大伙儿也挺辛苦。”
“干活?吃饭?”旁边一个一直闷头啃着糊糊的年轻汉子突然抬起头,他脸颊凹陷,
眼神里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讥诮,
“俺们这算干活?俺们这叫……还债!”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力气,又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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