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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爱情这个话题,权至龙和李艺率也曾经有聊起过,可惜两人的侧重点并不相同。她认为像她这样一个不需要别人的赞美和认同,内心完全自足的人是不需要爱情的。甚至以此举一反三,如果完美的人不需要被爱,那么需要爱的人自身一定有所不完美。
这个结论换来了权至龙满脸皮笑肉不笑的无语。
他并没有就李艺率的观点进行反驳,反倒是她对自己错误的认知叫他大为不可震惊——
这家伙在明知自己性格糟糕的前提下竟然还能把自己活成一个闭环吗?但就这一点来说她好像确实不需要爱情。
这样的事实让权至龙一度感到遥遥无期的绝望。
大概是当时说出这番话时过于信誓旦旦,以至于在意识到权至龙对自己的心意,和自己察觉心意以后并不想第一时间拒绝的无法自洽时,才让李艺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十分清楚,以自己的健康状况和生活节奏来说,一旦和人建立起长期的亲密关系就必定会给对方带来麻烦,而那个人也势必要和她一同承担一些负担。
这其实是一件并不公平的事,因此在离开韩国前,她打定主意要先拉开距离。
可沉默的高墙碰上他的眼泪又迅速坍缩融化。
李艺率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又想起了这天晚上权至龙的眼泪和狼狈,顺着这水渍蔓延的轨迹,回忆起了自己人生前半段的分割线。
果然还是不能逃避啊……
月光斜斜地切过窗户,映出了那道她不敢于触碰的脆弱。
她曾经从这座城市离开,飞机斑红的尾翼在天际上划过,人生像蓝色天泻一般流尽,从此封闭,未来如同漆黑的夜幕,遥不可及。
可就在十六岁那年,在她已经绝望地准备接受这让人憎恨的命运时,一簇光从像金色的密雨一样将李艺率淋湿……原本既定的绝望永夜自那天起也变得泾渭分明。
这天夜里李艺率吃过药,可过于活跃的思绪还是叫她整夜无眠。
早上六点,她敲开了权至龙的房门。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权至龙满脸困倦,头发翘得歪斜,脸上还有被人打扰好眠以后的起床气,但看向李艺率时又融化了下来。
“早上好。”
李艺率看着开门时明明很不耐烦,但见到她以后瞬间软下语气的家伙,语气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
李艺率原先住在柏林这件事,权至龙是知道的。
她曾经说起过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在一次回韩国探亲时遇到了交通事故,那之后只有她的老师病故去世时回来过一趟,此外便再也没有踏足。
“因为我人生的前半段都是些愉快的回忆,所以如果回过头去看,会让现在的我觉得非常痛苦。”李艺率说出这个解释时他们正在超市里购买洗涤用品。
她看上去神色淡淡的,淡到像是在讲述其他人的人生:
“虽然现在再次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公平,可既然我已经接受了让人痛苦的梦想,再去软弱地回避这些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已经全然知晓她的疾病、了解了她日常需要怎样费劲心思去维护这份摇摇欲坠的平静的权至龙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看着李艺率的侧脸,心里忽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预感,可他却只是顺从地推着购物车,没再多说其他的。
两人手上提着购物袋,拿着纸箱从超市出来,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
格鲁内瓦尔德区自上世纪起就是西柏林著名的富人区。
这里位于一片巨大的森林旁,高大的树木林立,拥有广阔的湖泊,遍布着豪华的独栋别墅,环境极其优美、安静私密,静谧中透出一种经年累月的优雅和松弛。
车子最终在一栋带着花园的别墅前停下。
花园显然久疏打理,荒草蔓生,几乎要盖过通往门口的小径。
白色的外墙有些许斑驳,窗户紧闭,拉着厚厚的窗帘,透着一股仿佛被时光遗忘的沉寂。
李艺率站在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前,仰头望着这栋房子,晨光穿过树梢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就是这里了。”
她呼吸着久违的,带着松木气息的空气,看向抱着纸箱的权至龙轻声说道。
锁芯发出艰涩的“咔哒”声,仿佛极不情愿地被唤醒。
推开木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木材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叫李艺率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阳光挣扎着从窗帘的缝隙挤入,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中飞舞。上一次离开这里时本以为只是一次短暂的出行,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竟然阔别了七年之久。
房间被一层薄薄的灰覆盖,家具被仓促地蒙上白色防尘布。
权至龙从购物袋里拿出加厚口罩递给李艺率,又动作利索地戴好口罩,整理之前在超市里买的洗涤用品,随即利落地挽起袖子扯下防尘布,尘封许久的空间在气流翻滚间骤然苏醒。
以李艺率娇生惯养的性格,让她下定决心亲自打扫一间搁置许久的老屋,想来一定对她有很特别的含义。
因此权至龙此时能做的只有陪伴。
李艺率戴好口罩,也学着权至龙的样子挽起袖子,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更多的阳光瞬间涌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也照亮了空气中更密集的尘粒。
“来吧,”她转过身,对权至龙露出一个仿佛带着某种热切决心的笑容,“今天晚上约好了还要去听音乐会,在这之前我们有得忙了。”
*
这座老屋万幸是坐落于一个顶级富人区,每年缴纳着高额的维护费用,因此外屋有专门的人员负责维护,水电系统也得以正常运作。
打扫的过程缓慢而细致。
先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让秋日清冽的空气涌入,带走沉积多年的沉闷。然后一起揭下家具上的防尘布,灰尘扬起,即使隔着口罩也惹得两人一阵狼狈的咳嗽。
他们提水,擦拭高处和窗户的灰尘。
权至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旧报纸折了两幅小飞帽,在李艺率嫌弃的抗拒中盖在了她的头上。
报纸上泛黄的字迹停留在七年前。
李艺率看着他在镜子前整理着金色的发丝戴上这叠纸折的小帽,又冲着她露出假装帅气的表情,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通过折痕娴熟的手法,李艺率在心里悄悄想象,在认识权至龙以前,他究竟有多少次这样娴熟地做扫除呢?那些困囿在地下练习室里的青春,也是在被汗水浸透的旧T恤和磨损的地板之间,用这样的方式苦中作乐的吗?
想到这里,李艺率的心情忽然好像没那么郁郁了。
他们擦拭窗户和灯具,让整间房子亮堂了起来;他们将花园里过于狂野的杂草简单清理了一番,至少让小路重现天日。
他们整理书架上她曾经翻阅过的乐谱和书籍,再一次重温儿时追逐梦想的热切;他们拂去相框上的灰尘,多年以前的记忆终于重新清晰起来。
“你小时候养过狗吗?”
“哦,这是维肯,是米勒先生家的小狗。”
李艺率目露怀念,从权至龙手里接过相框重新挂到了墙上,“它的脾气可好了,也很喜欢我呢!可以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小狗了……”
权至龙:“…………”
看得出来脾气的确是很好了。
照片上嘴角发白的维肯被套上花色儿童衬衫,脑袋上艰难地顶着一副尺寸不匹配的爱心形儿童墨镜,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彩色饰品,被李艺率笑容灿烂地揽着皮毛推到镜头前。
然而李艺率还兴奋地在耳边说起小时候对哥哥撒娇了好久,才让哥哥说服米勒先生,让维肯在他们家陪她玩了一整个下午,和那天下午他们玩下午茶过家家时的快乐——
可它看上去明明真的很不情愿啊!
听着李艺率的描述,权至龙竟荒谬地通过一张旧照片,从一条狗脸上看到了极其无奈的拟人化表情。
“这个人是谁?”
照片上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模样的男孩,正在李艺率身后扶着车尾,而镜头中间满脸稚气的李艺率则扶着车头笑得一脸肆意灿烂。
“哦……这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他也被家里人送来德国上学,所以有时候会来家里做客。”
李艺率的眼睛在那张照片上凝固了很久,不知道是在看照片里的少年,还是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随后看着权至龙有些微妙的神色,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见你的朋友秀赫吗?那个时候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生,就是这家伙的妹妹。”
然而权至龙满心关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他看着照片里笑得格外明媚的李艺率,声音听上去有些复杂:“你还会骑自行车啊……”
这张照片里李艺率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权至龙并不见得会吃这种无厘头的飞醋。
可他的感官仍然十分复杂。
原因无他,照片里少年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成熟了,那是一种超脱于年龄的早慧,对比满脸稚气的李艺率,让权至龙莫名产生一种不适的错位感。
“不会骑,”李艺率将照片挂到墙上,回想起了当初的记忆,“就是那一次学骑车摔倒了,后来我哥哥说我们家有交通工具,所以我不需要学会骑车也可以。”
李艺率:“那是我唯一一次踩自行车呢。”
权至龙:“…………”
这家伙原来真是从小就被这样溺爱着长大的啊。说起来,她没长成性格桀骜的坏脾气二世祖真已经是万幸了!
这辆旧自行车最终在杂物房被找了出来。
虽然是只被骑过一次,但这个当时花高价买回来的,贴着漂亮儿童贴纸的高级货,在多年闲置的时间里早已落满灰尘,链条僵涩,轮胎干瘪。
由此可见,再珍贵的物件没被人好好利用珍惜,就算是曾经被赋予高出使用价值以外的情感属性,祛魅以后再看,也不过是堆满尘埃的废铁。
他们将自行车并杂物房里李艺率的其他玩具推到院子里拿水冲洗干净打包好,打算晚些时候联系慈善商店上门回收。
这间房子在李艺率和李叡承居住的期间,一直有专门的家政人员细心维护,因此除了几年的落灰以外,整间房子没有什么难以清理的污渍,物品也大多保存完好。
不过饶是这样,一间别墅纯靠两个人的人力打扫,工作量还是让他们累得够呛。
权至龙的体力好上许多,加上他从练习生时期就有丰富的扫除经验,因此动作利落有序。而体力差劲,从小被娇养加之一夜没睡的李艺率看上去则十分狼狈了。
他们提着水桶,拿着抹布,趴在地板上擦拭。
随着灰尘被抹去,杂物被归整,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整个客厅时,这栋老屋终于苏醒过来,重新拥有了呼吸。
他们并肩躺在地板上,周遭围绕着洗涤剂蒸发以后淡淡的薰衣草味,举起被泡皱的手指闻闻,也是这股味道。
好累。
李艺率听着自己沉沉的心跳,感受着皮肤、肌肉关节的疼痛强烈地刺激着神经,脑子嗡嗡作响,身体空荡荡的,但却好像无比轻盈。
日头渐渐西斜,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李艺率侧过头,对上权至龙平静到近乎柔软的眼神,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如释重负。
“我忽然理解漫画里说的那种,鲨完人一样的清爽是什么感觉了。”
“…………”
闻言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似乎是在反思些什么。
权至龙:“早知道以前就不放你看那么多漫画了。”
嘁,区区小权,管得也太多啦!
李艺率别过头蹬了他一脚。
*
尽管十分疲惫,但因为提前买了柏林爱乐的音乐会门票,又是极为难抢的场次,且是池座这样的黄金位置,因此两人还是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酒店快速洗漱,赶在开幕的半小时前赶到了音乐厅。
柏林爱乐音乐厅一向是世界顶级的音乐建筑,以其卓越的声学效果闻名。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听众们低声交谈着,陆续入场。
权至龙和李艺率的位置在池座靠近中部的位置,能清晰地看见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一般来说音乐会听众需在开始前半小时入场。
此时乐队们还在后台候场,舞台空荡荡的。巨大的管风琴金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指挥台和乐谱架静静地等待着。
尽管身体十分疲惫,但置身于这样一个环境中,两人的心情也免不了多了几分雀跃的期待。
今晚的曲目是门德尔松在十七岁时,观看过莎士比亚的戏剧《仲夏夜之梦》后写下的同名作品。
这部作品曲调明快欢乐,是作者幸福生活、开朗情绪的写照,展现了神话般的幻想、大自然的神秘色彩和诗意,一经面世就让整个欧洲音乐界为之震动。
趁着乐队还没上场,李艺率向权至龙轻声说起这位古典音乐界有名富二代的诸多事迹,其中包括看到仆人买肉时包着的乐谱是古典之父巴赫的《马太受难曲》手稿等野史,末了还发出悠悠地感叹:
“人家的十四岁生日礼物是拥有一支独立听从于他的乐队,富二代玩音乐果然就是轻松啊……”
“…………”
你这么一个从小没吃过苦的富二代到底有什么资格这样阴阳怪气啊!
开演时间到了。
观众席的灯光渐暗,交谈声停止。
乐队成员们陆续上场依次落座,在弦乐组首席的带领下调试音准,音色如涟漪散开。指挥在潮水般的掌声中携歌手登台,颔首致意。
第一个音符响起,并非以宏大的主题开端,而是由弦乐声部以极弱的力度奏出轻盈灵动的闪烁音群,如同夏夜森林中倏忽即逝的萤火,又像是精灵迫克恶作剧般蹑手蹑脚穿梭于林间的脚步,带着十足奇幻的色彩。
木管乐器适时加入,短笛长笛模仿着鸟鸣,奏出俏皮的旋律片段。乐声充满了精致的配器变化和力度对比,时而微弱如耳语,时而突然迸发出短暂的强音。
跳跃的音符描绘出仙王奥伯龙和仙后蒂塔尼亚的国度,勾勒出一幅月光下魔法森林的生动图景。
权至龙并不是古典乐的资深爱好者。
但音乐大抵上是共通的,作为从业者,加上开场前已经接受了李老师提前讲解的缘故,此时他也很快便被那精巧的声部交织牵引。抽象的符号被化作了可视的画面:月光、森林、精灵、恶作剧,还有……爱。
大多作曲家们都太喜欢拿人生裂缝做文章了,如此好像一个人的感情就拥有了纵深和复杂的可能,如此便可用来解释那些优美的音乐从何而来——
可门德尔松太安静无缺了,甚至连他出生的时代都是那么得天独厚,因此此时的乐声才像是一座精心修剪的花园。和谐与明亮对称,除了明媚与芬芳以外,只剩下了宁静的梦幻。
*
这场《仲夏夜之梦》的编排加入了歌唱家和合唱片段,甜美的女高音如露珠滑落,圆号奏出温暖而深情的旋律,夜曲缓缓流淌而出。
如同恋人在月光下的互诉衷肠,宁静优美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李艺率侧头悄悄打量身边的权至龙。
他似乎完全沉醉其中,眼睛专注地望着舞台,唇角带着愉悦的弧度。可察觉到她的视线时,却又忽然侧过脸,朝她眨了眨眼。那笑意像是透着狡黠,像是在说,被我抓到你开小差了吧。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耳尖微微发烫,又慌忙收回视线。
间奏过后,音乐的氛围为之一变。
之前的精灵诡谲与恋人迷惘悄然退去,庄重喜悦的期待感在乐队中悄然凝聚。定音鼓滚奏出逐渐逼近的鼓点,而后举世闻名的旋律终于响起——
管乐庄严温暖的音色坚定地奏出充满幸福的主题旋律,辉煌灿烂的声部全面展开,如同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瞬间照亮了整个音乐厅。
权至龙的心跳与婚礼进行曲的鼓点共振,又被庄严的神圣感深深击中。他看着李艺率的侧脸,这一刻幸福的暖流几乎要溢出来。
昏暗的池座光线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越过两人座椅之间窄窄的扶手间隙,轻轻覆盖在李艺率随意放在腿上的手背。
李艺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一颤。
可他并没有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手指灵活又坚定地滑入指缝,温柔却有力地与她十指紧扣,掌心紧密相贴,严丝合缝。
说起来,作为一名钢琴演奏从业者,李艺率的原生天赋很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时这双属于钢琴家的手,被权至龙的掌心熨帖得发烫。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清晰又灼热。她此刻的心跳砰砰作响,如同被婚礼钟声的敲击共振,甚至一度压过了耳边那恢弘磅礴的乐声。
热流从两人交握的指尖猛地窜上,冲向她的大脑和脸颊,温度简直像是要在她的灵魂上灼烧出一个永恒的印记。
她倏地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他的眼睛。
舞台反射的璀璨金光在他眼底跳跃闪烁,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又如同被盛大音乐催生出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烈爱意,险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李艺率被这双眼睛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声浪依旧磅礴。
铜管嘹亮高歌,弦乐拉响为天下有情人庆祝的至高颂歌,定音鼓敲击着幸福的节奏——
在这辉煌灿烂的音乐厅里,在这被巨大喜悦包裹的氛围中,在这无人注意的在扶手下,紧紧相扣的双手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微小宇宙……时间在此刻屏息,世界也仿佛悄然退至幕后,只剩下彼此交缠的脉搏在音符中静静燃烧。
台上的女高音唱着仙子教母的颂歌:让房中微光熠熠,借着昏昏残火,牵起手儿,齐声同唱,祝福此间……
李艺率看着权至龙假装镇定地将目光投向舞台,侧脸和嘴角却紧紧绷着,一副分明强忍着紧张的模样,忽然失笑。
她轻缓地放松了手指,任由自己的指节更深入地与他交缠。最终,轻轻地,清晰地回握了他。
权至龙清晰地感受到了回应。
他在那一瞬间转过了头,眼底迸发出明亮至极的惊喜,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笑纹扩大,眼睛也弯成了两道细缝。
他立刻收紧了手指,仿佛是得到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他将她的手更牢固,更紧密地握在掌心。
笑得真像个笨蛋啊。
李艺率看着他露出牙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也跟着笑了出来。
*
演出结束以后两人走出音乐厅,回味着仍在心头萦绕的幻梦。
璀璨的灯火与漫天星光交织,柏林夜晚的喧嚣似乎也在这一刻温柔了许多。
而权至龙的心还因为刚刚那紧扣的十指和她的回应而剧烈地跳动着,胸腔里塞满了亟待宣泄的兴奋,还有无数想要确认的问题。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李艺率,心里的话来不及脱口而出,就被她一副电量耗尽,多走一步都困难的无赖模样打断——
李艺率:“好累,走不动了。”
权至龙:“…………”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她跟前停下脚步蹲下,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神色,“上来吧。”
略微有些单薄的背影在夜色中被染上了坚实可靠的轮廓。
李艺率看着他的后脑勺,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脊背,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她跳上他的脊背,被他托起,被他往上掂了掂,被调整到一个舒服安稳的位置……被妥帖地安放进他温热的脊背与交握的手臂之间。
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
甚至连夜风几乎也在此时变得柔软了起来。
权至龙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她轻飘飘的重量,抱怨着她总是吃饭困难,抱怨着她的肋骨此时在他背上的存在格外鲜明——
李艺率却假装没听到。
她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脚步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眯着眼看着他的侧脸一张一合,却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迹象。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包裹。
这一幕好像在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样。
好亲切,好熟悉,像一个梦,一段尘封的记忆,简直就像是久别重逢那样安心。
好像从宇宙大爆炸,从地球白垩纪,从她还是漂浮在汪洋里的腔棘鱼开始,这一幕就已经生成了,等待许久只为了在此刻钻进她的脑海里。又仿佛这段记忆已经在平行世界预演过成千上万次,此时此刻袭击她心脏的只不过是平行宇宙中反复复现的其中一帧。
爱原来不是在这一刻才出现的。
爱原来已经在她生命的缝隙里悄然上映了千百遍,终于在此刻串联成了既定的轨迹。
“你好啰嗦啊小权。”
李艺率这么想着,忍不住收紧了环住他脖子的手,脸颊贴上他发烫的耳际。
权至龙被李艺率的突然袭击打断得话音戛然而止,耳根骤然烧红,连带着脖颈都泛起热意,可他嘴上还要倔强地维持体面: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李艺率轻笑着将脸埋进他颈窝,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就这样背着我回去好不好?”
“可以啊。”
“以后也会一直背我吗?”
“当然,只要你想。”
“和我做朋友会不会很辛苦啊?”
“这怎么能算辛苦呢。”
“那和我交往会很辛苦哦。”
“不也还是当你的跟班吗?”
夜色中传来一声轻笑,险些被沙沙作响的树影遮盖住。
李艺率安静地趴着,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细微震动,感受着他颈侧皮肤下血管平稳的搏动。
盈满心脏的柔软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冲动在此刻分外鲜明。
李艺率微微抬起头,嘴唇靠近他因微微出汗而显得有些湿润的脖颈——
极其轻柔的,如同羽毛拂过的轻吻落在了权至龙的颈后。
像一片雪花悄然落在温热的皮肤,又瞬间融化,却留下无比清晰的战栗。
权至龙的脚步猛地顿住。
整个人像是被一道强烈的电流击中,脊背瞬间绷直,托着她腿弯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收紧。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耳根乃至整个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在路灯下无所遁形。
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鼓膜。颈侧那一点短暂却如同烙印般清晰的温热触感还在持续地发烫,一路灼烧进他的心底。
李艺率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和加速的心跳,只是得逞一般地在他耳边轻笑。
“呀!你……你干嘛呢!”
权至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小权,你搞错啦!”
李艺率搂着权至龙脖颈的动作又紧了几分,藏在他发丝间的嘴角也无声扬起:
“明明一开始是答应当我的仆人的!”
这么说着,她将脸贴在他发烫的脸颊上,小动物一样地蹭着他的侧脸,呼吸温热地扫过他的皮肤,笑得俏皮又狡黠:
“不过既然决定要交往了,那勉强给你升一下职,以后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当我的跟班啦!”
权至龙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对上那张近在咫尺的侧脸。
月光落在她眼底,像碎银般闪烁。
他的耳畔还残留着她呼吸间的余温,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
“知道了。”
风掠过树梢,吹散了最后一丝燥热,柏林的秋夜温柔地将两人包裹了起来,路灯将相依的身影拉得很长。
两年多以前,权至龙曾经憎恨着秋天。
而两年以后,也是这样一个秋风里,他终于找到了灵魂最妥帖的温柔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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