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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像一阵风,卷走了那两份薄薄的契书,卷走了阿秀和翠儿,也仿佛抽走了铺子里最后一点活气。先前那股子要把房顶掀翻的狂喜,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抹去,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
空气里,只剩下尘埃在光柱中浮动,以及那几滴混着灰尘、已经半干的泪痕。
十几个女伙计僵立原地,脸色白得像刚糊好的窗户纸。
她们下意识地往一起挤,肩挨着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彼此冰冷的布料上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那“咚咚”的磕头声和凄厉的哭喊,似乎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震得人心头发麻。
赵掌柜捧着那本滚烫的账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手仍止不住地抖。
他看着地上那污痕,再看看眼前这群吓破了胆的姑娘,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得像塞了一把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乔兮月缓缓转过身。
她的视线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地扫过众人,像冬日湖面掠过的寒风。
凡是被她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垂下头去,不敢对视。
“都吓着了?”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片无声的涟漪。
没人敢吱声,只有一个胆子最小的姑娘,极轻地抽噎了一下,又立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乔兮月也不在意,自顾自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
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茶水入喉,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纷乱的思绪也跟着沉静了几分。
“我乔兮月待人,向来赏罚分明。”她慢慢地品了一口茶,才继续开口,“你们死心塌地跟着我,忠心做事,我许你们的富贵前程,一分都不会少。锦绣阁、锦绣家俬那几家铺子里的老人,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们想必也打听过。”
她顿了顿,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让每个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今日开业,生意火爆,是大家辛苦的成果。每人,赏银一两。”
这话一出,原本凝固的空气,像是冰面裂开了一道细缝。
几个胆子稍大的姑娘,悄悄抬起眼皮,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探询。
赏……赏银?还……还有赏银?
“所以,庆功宴照旧。今晚,锦绣食肆,火锅烧烤随便点,大家好好吃一顿,压压惊。”
“但是,”乔兮月话锋再次一转,那道刚裂开的缝,又在瞬间冻结。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丑话我也要说在前头。今天翠儿和阿秀的下场,你们都亲眼看到了。”
“我不管你们是家里穷,弟弟要治病,还是有什么天大的不得已。进了我锦绣霓裳的门,吃着我赏的饭,就得守我的规矩!”
“谁要是再敢动歪心思,吃里扒外,这一千两的罚银,和她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她语气稍缓,却更添寒意,“再者,家里真有迈不过去的坎,可以说。本郡主和赵掌柜,是那种见死不救的铁石心肠之人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钢针,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都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这一次,回答的声音稀稀拉拉,却透着一股发自肺腑的恐惧与敬畏。
乔兮月站起身,不再多言,走到赵掌柜面前:“赵叔,铺子交给你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让这点小事,影响了咱们的生意。”
“是,郡主。”赵掌柜连忙躬身,神情已恢复了镇定,只是看向乔兮月的眼神里,更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
乔兮月没再停留,领着春樱,径直离开了铺子。
她走后许久,一个女伙计腿一软,靠在了身后的货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的娘诶……吓死我了……”
“狠……郡主这手段,也太狠了……”
“狠什么?”旁边立刻有人反驳,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音,“要不是郡主,咱们刚看到的好日子,就全被那两个贱人给毁了!活该!”
“就是!一千两!那可是一千两啊!看以后谁还敢伸手!”
议论声再次响起,但再没有了先前的欢欣雀跃,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以及对那位年轻郡主雷霆手段的深深忌惮。
一个时辰后,春樱从县衙回来了。
她一进铺子,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春樱面无表情地走到大堂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县令大人的处理结果公之于众,声音冷得像在复述一张公文:“县令大人有令,契书白纸黑字,又有云锦坊与围观百姓为人证,证据确凿。翠儿、阿秀,即刻收监。其名下田产房产,全部查封,折价变卖,用以抵扣一千两罚银。若有不足,日后二人便在牢中做苦役,按月扣除工钱,直至还清为止。”
“……直到还清为止。”
最后几个字,在铺子里盘旋回荡。
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四个字的重量——公事公办。
郡主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会把人往绝路上逼。
当晚,锦绣食肆的庆功宴上,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辛辣的香料与肉脂的焦香弥漫开来,铜锅里红油翻滚,咕嘟作响。
可这本该引人食欲大动的景象,此刻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满桌琳琅的菜肴,几乎没人动几筷子。女孩子们只是小声说着话,不时拘谨地端起酒杯,喝的却是寡淡的茶水。
乔兮月举杯,敬了大家,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提前离席了。
她一走,桌上的气氛才稍稍活泛了些,但每个人心里都像压着一块石头,那赏的一两银子揣在怀里,竟有些微微发烫。
这一顿庆功宴,吃得食不知味。
回到黎家小院,夜已深。
乔兮月没有点灯,任由自己被清冷的月光和黑暗包裹。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头的烦躁。她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她不后悔。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她的摊子铺得越大,人心就越是难测,没有雷霆手段,镇不住这许多牛鬼蛇神。
可她心里,却并不轻松。
杀鸡儆猴,能震慑一时,却不能保证一世。
今天是一个翠儿,明天会不会有李儿、王儿?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真正看透谁?
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种无法完全掌控的局面,让她很不舒服。
她需要一种更可靠,更直接的方式。一种能让她在灾祸发生之前,就洞悉一切的办法。
“锦绣。”她在心底轻轻呼唤。
穿着流光小裙子的锦绣瞬间出现在她的意识海里,欢快地转了个圈:
【宿主宿主,今天你好威风哦!锦绣都看到啦!】
乔兮月却没有心情跟它说笑。
她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在脑海中一字一顿地问道:“锦绣,我不想再等到人心变了才去收拾烂摊子。商城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一眼就看穿人心?”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的,不是忠诚卡那种被动的防守,而是主动的出击!我要知道,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对我乔兮月的忠诚度,到底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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