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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左右的光景身上的瘀伤也全好了。
这日，师父把他叫到跟前，手解开了他眼前缠绕多日的纱布。
微光刺入，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瞎崽，能看见吗？”
阿齐沉默了一下，仔细地“看”着那片模糊的手影，“能看见。”
“真的？”
“嗯。”
“你不是半瞎？”
阿齐：“！”
“我知道。”师父的语气很平静。
阿齐一怔，下意识追问：“你怎么知道？”
“师父什么都知道。”
师父什么都知道。
阿齐愣在了原地
师父连着都知道，那……他知不知道我心里的那点算计？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他感觉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正心乱如麻间，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瞎崽，在想什么？”
师父的声音打断了了他的胡思乱想，依旧带着那股懒洋洋，听不出什么深意。
以阿齐的性格，这种几乎等同于剖开自己内心阴暗面的猜测，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
他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没什么。”
师父打量了他一下，也没追问，只是顺手又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动作粗鲁却带着点亲昵。
“行了，瞎崽就好好在家守着，我出去买些菜种子回来种。总不能天天指着打猎和那点存货过日子。”
那模糊的身影转身作势要走。
阿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
他对口腹之欲向来没什么执着，能吃饱活下去就行，何况现在心里正乱着。
“没劲的小屁孩。”
院子里只剩下阿齐一个人，还有脚边蹭来蹭去的007。
他慢慢走到院中那棵老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
模糊的视线里，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温暖的光斑，风吹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很安宁。
可他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师父什么都知道。”
那句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伸出手，摸着在他脚边在玩草的007。
007察觉到情绪不对，过来蹭着他底下的手。
“喵——”【瞎崽说说，想什么呢？】
阿齐把黑猫抱起来，和它面对面
“007，师父知不知道，我……”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自作聪明的算计，在师父眼里，可能一开始就是透明的。
对方或许不是被他“算计”来的。
而是……自愿走进他这个算计里的。
“喵………”
他将007放在自己怀里。
不应该去纠结师父到底知道多少。
师父知道了，自己却还在这里。
给他上药，叫他“瞎崽”，拍他的头，问他吃什么。
这就是赌赢了
过程的对错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它就是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那模糊的高大人影走了进来，手里似乎拎着个布袋子。
没废话，直接把布袋墩在院子一角的地上，发出“噗”一声闷响。
“瞎崽，快过来看看。”
阿齐起身走过去。
师父抓过他的手，按进布袋里。
是泥。
“这可是后山背阴处刨来的，肥力足，比咱们院里这土强。”
然后，师父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塞进他手里。
“这是菜籽，捏紧了，别撒了，金贵着呢。”
师父用脚点了点院里早就荒芜的一小块地，“把这片的石头瓦块捡干净，土给我松了。深度么……”
他抓起阿齐的手，把小锄头塞进去，带着他的胳膊比划了一个翻土的幅度。
“起码得这么深，去吧。”
阿齐没动。
他握着那把小锄头，手指收紧
“师父。”
他抬起头，努力想在那片模糊的光影里聚焦，“我病好了。”
“我知道啊，怎么了？”师父听起来依旧随意，正弯腰拨弄着那袋肥土。
“我想学一些真本事。”
不是犁地，不是松土，是那种能让他再也不必冻毙街头、任人欺凌的真东西。
师父的动作顿住了。
他直起身，视线似乎飘向了远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放心，以后学的机会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又是这样的回答。
让人无端地生出一点失望和焦躁。
“什么时候？”阿齐追问，不肯让这个话题再次滑走。
“……一年以后吧。”师父的声音有些含糊。
“为什么？”
阿齐不明白，现在教和一年以后教，有什么区别？
他迫切需要变强。
“师父我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师父似乎想用回惯常的蛮横语气，但听起来有点底气不足，甚至带上了一丝……涩意。
他轻叹了一声：“我让你晚点学，是为你好。那苦太不是人受的了……能晚些日子也好……”
苦？能有多苦？
比雪地里快冻死还苦
比跟野狗抢食还苦
阿齐不明白
他隐约觉得师父这话里藏着很深的东西，一种他此刻还无法理解的沉重。
但那声音太轻了，他没听真切。
阿齐抿紧了唇，一种说不清的委屈和失落漫上来。
忽然，怀里被塞进了一个粗糙的油纸包着，散发出一种甜腻的香气。
“吃吧。”
师父的声音恢复了常态。
“城里买的，据说现在的小屁孩都好这口。”
阿齐捏着那包糖，心里那点委屈和失望被这突如其来的甜堵住了，不上不下。
“师父……”
他还想说什么，怀里又被塞进一个油纸包。
这次是浓郁的油脂和烤熟的麦粉香气
是桃酥。
“哪那么多废话，”
师父打断他，“赶紧把地松了，随便干干就成。完事了师父带你去后山透透气，省得你小小年纪憋出毛病来。”
“……好。”
阿齐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将糖和桃酥小心地揣进怀里。
然后弯腰，开始清理那片荒地上的碎石瓦砾。
一年以后就一年以后吧
不着急
·
活儿干得马马虎虎，但师父似乎也没真指望他弄出什么花来。
夕阳西斜时，师父拎上一个旧水壶，里面灌的是凉白开，招呼了一声。
“走了，瞎崽，带上那只肥猫。”
路不算好走，但师父总会在他快要踉跄时，适时地伸手拽他一把，嘴里还不忘嫌弃。
“看着点路，摔下去捞上来可变成一堆骨头渣子了。”
终于爬到那片悬崖边。
此时，太阳正缓缓沉向西边的山脊。
将整个天空和绵延的山峦都染成了无比温暖的金黄色。
云彩被镶上了最灿烂的金边，一层一层铺展开去，连接到目力所及的最远处。
光线也不再刺眼，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饱满的壮阔。
它那么那么大，那么那么亮，在沉入地平线前，拼尽全力燃烧出最绚烂的光华。
温暖而慷慨地拥抱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也拥抱着他这个渺小的人。
阿齐呆呆地站着，模糊的视线让这景象少了些细节，却更添了一种磅礴朦胧的震撼。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强烈的……“生”的气息。
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活在这个如此壮美的世界上。
温暖，有力，包容一切。
他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007，小家伙也安静下来，圆溜溜的眼睛倒映着漫天霞光。
“瞎崽。”
“嗯？”
忽然，师父把手拢在嘴边，朝着那片壮丽的落日和苍茫的山沟，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我是瞎崽的师父！”
声音被风送出去老远，在山谷间荡开隐隐的回音。
阿齐惊讶地“看”向他。
师父笑着推了他一把：“快，瞎崽，喊呀，对着它喊，它听得见！”
被那气氛感染，阿齐也学着他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把手放在嘴边。
用他还带着少年清亮的嗓音，朝着那片金色的海洋喊道：
“我是阿齐。”
“我是快乐的阿齐———”师父在旁边给他加码。
“我是……快乐的阿齐！”
他跟着喊了出来，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胸腔里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鼓胀。
师父玩心大起，又喊：“我讨厌师父。”
阿齐愣了愣，也跟着大喊：“我讨厌师父。”
喊完，自己先忍不住抿嘴笑了。
“大声点！把你对为师的不满全都说出来！”师父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声音里满是笑意。
阿齐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片温暖的光，用尽全力：
“我好喜欢师父！！！”
声音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呆住了。
旁边也安静了。
然后，下一秒，是师父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声，那么响亮，那么开心，顺着风传出去好远好远。
他笑够了，也转过身，面对着那轮即将沉没的、最大的夕阳，发出比阿齐刚才还要响亮、还要认真的声音，朝着山谷，朝着落日，朝着整个世界大喊：
“我也最喜欢瞎崽了，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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