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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谢观棋扫完玉山大道,天上的太阳已经沉沉西坠。他收拾完扫起来的垃圾,再归还扫把之后,就去向戒律长老复命——脸拉得比棺材还阴沉的戒律长老,认认真真把整个大道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谢观棋没有偷奸耍滑之后,才放他离开,去上晚课。
等晚课结束,天色也黑完全了。
谢观棋回到燕稠山亲传弟子住处,熟练的从柜子里掏出各种工具摆到桌面上:有锤子铜丝钳子,还有一种乳白色的胶水,是他向同门师弟借的。
师弟说这是目前市面上性价比最高最牢固的胶水——换句人话来说就是在一堆便宜货里最好用的那款。
剑宗有些剑修穷得恨不得把法衣也当掉,鞋子穿掉底了自然也舍不得换新的,抹点胶水粘回去也就继续凑合着穿了。
鞋子掉底和簪子断开是差不多的原理,那么能粘鞋底的胶水自然也就可以粘断掉的簪子。只是……
看着被粘得不太齐整,边缘有胶水痕迹的珠花,谢观棋陷入了沉默。
总觉得这支珠花被修好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珠花原本的样子,实在是相差甚远,甚至看起来有点丑。
但珠花因为被他掰开重新粘了好几次,上面那几块脆弱的矿石已经不能再掰了——再掰的话,它们会因为承受不住外力,而碎成一堆垃圾。
谢观棋原本以为修理珠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自己只需要在背书之余抽点睡眠时间出来,就能很轻易把它修好,再悄无声息的放回去。
结果一连修了半个月,珠花越修越烂,丝毫没有变好的迹象。反倒是谢观棋——从一开始的‘背书之余抽点时间就行’,到‘没空睡觉了还是先修珠花吧’,再到‘没空睡觉背书了这颗珠子又串错了得拆掉重新来’。
以至于考试的时候,看见满纸密密麻麻的字,谢观棋直接困意加倍,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等他睡醒的时候,别说卷子,连同一间教室里考试的同门都已经走完了。
不过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重点是这个修无可修的珠花——谢观棋两手并拢托着它,眉心紧皱,然后试图通过改变珠花照光的位置,来找到它看起来还可以的角度。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谢观棋迅速将珠花藏进怀里:“进来——”
二师弟推门而入,看见他满桌子的工具,很是意外:“师兄,你在修剑鞘吗?”
谢观棋:“我的剑鞘很好,不需要修,什么事?”
二师弟:“哦,我来拿明竹的学习笔记。”
谢观棋面露疑惑:“明竹是谁?”
二师弟:“……就是海角。”
谢观棋一下子恍然大悟:“噢!你等一下。”
对方一说剑名,谢观棋就立刻想起了相对应的那把剑——顺便也想起了剑的主人,是他数个师妹之一,但是谢观棋不太记得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他取了书册拿给二师弟,二师弟忽然指着自己问:“师兄,我是谁?”
谢观棋理所当然的回答:“落霞啊。”
二师弟:“……”
已经懒得纠正了,就这样吧。
他翻了个白眼,把书册卷成一卷握在手上,转身就要走——谢观棋忽然问:“落霞,你会修首饰吗?”
“首饰?”二师弟脚步一顿,立刻不计较谢观棋的称呼问题,“我什么都会修一点,不过你为什么要修首饰?”
他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了一遍和谢观棋有关的记忆,但没能在谢观棋存在的画面里面找出任何一个和女人相处的画面。
师妹们不算,师妹不是女人,师妹是债主。
难道是和女剑修切磋时不小心挑坏了对方的发簪?应该不是,谢观棋剑法没那么差,除非他是故意的。但是二师弟想不出来谢观棋干这种事,谢观棋在他印象中是那种心中无女人拔剑非常神的人。
谢观棋把自己修了许久的珠花掏出来,捧在手上给二师弟看。
二师弟当机立断:“把它扔掉。”
谢观棋:“……?”
二师弟:“不管它原来是什么样子,但它现在被修得像一坨紫色的粑粑,我要是珠花的主人,我会把你连同这支珠花一块扔出去。所以你不如现在直接扔掉。”
谢观棋颇为失落:“有这么丑吗?”
二师弟无语:“你想象一下这玩意儿出现在原主人头上。”
谢观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立刻站起来打开窗户,轮圆胳膊用力把珠花扔了出去。
扔完珠花,他转身十分期待的看向二师弟:“接下来呢?”
二师弟:“这支珠花是不是那个医修的?”
谢观棋:“……”
他不说话,二师弟一下子了然,于是跳过了珠花主人的问题,继续问:“她知道这个珠花坏了,并且还在你手上吗?”
谢观棋思索片刻,摇头:“她不知道。”
二师弟:“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你进坟墓为止。”
谢观棋:“进坟墓的时候就可以说了吗?”
二师弟:“棺材板盖上了最好也别说。”
见谢观棋陷入沉思,二师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只要假装无事发生,这件事情很大概率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你试图去补救一个错误,那么你就会犯下更多的错误。”
说到后面,二师弟的语气变得十分痛心疾首,并开始向谢观棋描述自己当初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沦为了合欢宗弟子的玩物。
谢观棋其实没听懂,不过落霞看起来很有倾诉欲,所以谢观棋默不作声的坐在椅子上继续听。
不过只有身体还留在这里继续听,谢观棋的思绪却早就已经跑远了。
他一会想着那支珠花,一会又想着今天碰见林大夫,林大夫跟他说的话。
谢观棋本来是希望林大夫高兴,所以才去找白龙珠的——可是白龙珠找错了,林大夫也没有高兴。
林大夫说‘这条路这么长,太阳又这么毒’的时候,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谢观棋无法形容林大夫那样的眼神,教他脑袋晕晕,心里也莫名其妙的慌。
那时候不管林大夫说什么,谢观棋觉得自己应该都会点头答应。
他想林大夫说得也很有道理,早课和文考还是重要的,而且他已经这么大了,还被戒律长老罚扫,也有点丢脸。
二师弟说着说着,感觉有点饿了,瞥到桌上有一包手帕垫着的糖果——颜色各异,闻起来很香很甜。这糖果看起来和谢观棋很不搭边,他也没多想,伸手去摸。
“师兄,我吃点……”
他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被谢观棋一把抓住。二师弟‘嗳’了一声,谢观棋把他手推开,将那包糖果收起来,贴身放好。
谢观棋站起身来:“我要去练剑了,你也来吗?”
二师弟叭叭的嘴一下子闭上,借口自己还要去找师妹还东西,快速的跑走了。
*
因为晕船难受的缘故,林争渡为此推迟了下山补充物资的时间。
夏日酷暑,小镇街道上的人也变少了。只有一些不怕晒的小孩,仍旧成群结队在街头巷尾横冲直撞,把自己晒得像一块黑炭。
林争渡背着药篓先去医馆坐诊,下午又去猎户家里接了两条腿一只胳膊。等到太阳落下,她吃了顿姚娘子现做的清爽凉面,照例去澡堂里泡澡,找簪娘给自己梳头。
簪娘拿了新簪子来给林争渡挑,林争渡往脑袋上戴什么她都大赞好看——知道这些话里面有奉承的成分,但是夸奖的话谁不爱听呢?
于是林争渡大手一挥,除了自己脑袋上戴着的,又买了许多自己平时上山根本不会戴的漂亮首饰。
簪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拿出盒子来帮林争渡装首饰。
装着装着,簪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拍着自己大腿道:“对了!林大夫,您朋友前几天在我这订了一支珠花,说是今天来拿——但他现在还没来,我等会就要家去了,您能不能帮我转交给他?”
林争渡正捧着铜镜在照自己,闻言一愣,回过头去:“我朋友?”
簪娘:“就是春天的时候,和您一起来义诊的那位小公子。穿着一身黑,模样很俊,又很有气势的那位。”
她这样一形容,林争渡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簪娘连忙又补充道:“若是您不得空,那就算了。”
林争渡:“有空,给我吧——他找你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珠花?”
簪娘眼眸弯弯笑了起来:“是前几个月流行的琉璃藤花,紫色的,您之前也戴过,我那次还给您扎了个双月髻呢!”
虽然簪娘提示得很到位,但实际上林争渡还是没记起来是哪个。她在这扎过太多种发型,也买过太多发钗,光是紫色的就有十几件,谁记得清哪个是哪个。
不过没问题,等簪娘把盒子交给林争渡后,林争渡转头就自己打开了看——等看清楚盒子里躺着的珠花样式后,林争渡微微挑起眉。
林争渡记起来了。
她确实有一对这样的珠花,不过其中一个找不到了。因为独个戴起来不好看,所以剩下的那个也就被林争渡放进了柜子最里面,再也没有拿出来戴过。
将盒子重新盖上,揣进怀里,林争渡背着药篓,沿街散步。
夜色深了,月亮升得极高,亮堂堂照到街道光滑的青石砖上。林争渡踩着月光蹦了一会,倏忽停下脚步,抬头往前面望去——
剑宗和药宗下山是共用一个出口,所以在这里可以堵住谢观棋的几率是百分百。
他也看见了林争渡,眼睛瞪大十分吃惊的模样——上回见面时,谢观棋说要把头发剪了,不过现在他的头发还是那么长,发梢还是卷卷的。
林争渡向他招了招手,谢观棋迟疑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走到林争渡面前来。
林争渡注意到他呼吸要比平时更急促,周身缭绕一股尚未来得及平复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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