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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不过短短数日,紫宸殿竟破天荒地烧起了地龙。只因为长公主一大早就派人传信,告知陛下今日打算入宫。
暖意裹着淡淡的龙涎香,寂静地弥漫着。
姜栀意扶着宛月的手,步履轻缓地跨进殿门。
鬓边的鎏金如意钗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细碎的金纹在漾开浅淡的碎光。
“皇姐。”
御座后的姜晏宸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明黄色的龙袍扫过案几,几步就走到了姜栀意的面前。
他搀扶着姜栀意,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眉头一瞬间拧起。
“皇姐,怎么不再多穿一件衣服?”
姜晏宸每每看见姜栀意这副病殃殃的样子,都忍不住责怪自己。
要不是替他受罪,皇姐的人生,本该更加肆意骄纵。
姜栀意抬眸,眼底染着轻浅的倦意,但依旧弯了弯唇,声音里夹杂着笑意。
“不妨事,几步路而已,不冷。”
她顺势被姜晏宸扶到专门为她准备的软榻上坐下。
刚坐稳,便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姜晏宸心头一紧,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语气里满是心疼。
“又咳了?是不是被那傅长靳……”
话到嘴边,他猛地顿住。
姜晏宸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可他还是不甘心,语气里的怒气藏也藏不住。
“皇姐,你跟他和离了也好,你有朕在,谁也委屈不了你。”
他的皇姐,是北燕的长公主殿下。
除了太后,没有女人再比她的身份更加高贵。
皇室如此疼宠的长公主,凭什么被一个质子欺负了去?
“好,有我的皇弟在,谁都不会欺负我。”
姜栀意朝姜晏宸笑着,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姜晏宸双手撑在软榻扶手上,眼底皆是对傅长靳的不满。
“他傅长靳是什么东西?就算他有非凡的才能,若没有皇姐屈尊下嫁,他根本没有施展的余地。他倒好,踩着你的真心往上爬,朕没让人把他绑来问罪,已经够克制了!”
如不是皇姐执着,他觉得以傅长靳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她!
现在既然与他皇姐和离了,那他这兵部尚书,也别想当了。
殿外的秋风卷着落叶,轻轻拍打在朱红的殿门上。
傅长靳站在门侧的阴影中,玄色的朝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墨发束在玉冠里,露出一张完美的、棱角分明的面容。
他本该是来向姜晏宸奏报北疆军情的,却在走到殿外时,被宫人阻拦下来。
理由是,长公主殿下正在殿内。
傅长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关节处用力过猛,逐渐泛出青白。
可能是相处太久太久了吧。
他的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到,殿内姜栀意的模样。
大抵是坐在软榻上,脸色泛白,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咳。
她的身子一向不好,从前在公主府时,每到换季,总要病上一场。
大概是为了获得姜栀意的信任吧。
每到这时,他都会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还用清脆悦耳的嗓音,读那些平日里,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话本子。
『宿主大大,男主就在外面哦。』
糯米酥及时提醒。
姜栀意暗自勾唇。
原剧情中,傅长靳的官职保住,分明就是长公主的功劳。
却因为她的话,并没有被傅长靳听去,反而让他少了几分感动。
“宸儿。”
姜栀意的声音十分轻柔,但恰好能够透过门缝,飘进傅长靳的耳朵里。
“皇姐知道你的用意。但傅长靳确有奇才,他上任的这几年,听取了他的政见,北燕显而易见地强盛了几分。”
“若没有我的帮扶,他也能靠自己的本事摆脱困境,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姜晏宸有些急了。
“皇姐,你别替他说话,就算如此,他……”
“陛下!”
姜栀意打断他,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你在位时间不长,如今国祚初定,正是用人之际。”
“傅长靳熟悉军政要务,是难得的栋梁。”
“你是北燕的皇帝,切不能因私人恩怨,断了国家的可用之才。”
她说话时,语速不急不缓,却带着难得的认真。
“可是皇姐……”
姜晏宸还是心有不甘。
姜栀意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好了,宸儿。”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姜晏宸的手背,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皇姐乏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姜晏宸注意到姜栀意苍白的面色,终究还是把满腹言语尽数咽了回去。
他点了点头。
“好,朕让侍卫送你回去。”
姜栀意扶着宛月的手,缓缓站起身。
傅长靳站在阴影里,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朝服上的暗纹。
这是他用姜栀意的真心,铺就的青云之路。
但,“栋梁之才”……
她竟还愿意如此称赞他。
傅长靳闭上眼睛。
他本来以为失去驸马的身份后,他的乌纱帽也要被摘下了。
毕竟……
他一直利用她长公主的身份,结交朝臣。
利用她的真心,获取姜晏宸的信任。
甚至在自己与她成婚后,还想着如何借着她的威望,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
姜栀意对他如此干净纯粹的爱,却沾上了他满是利用的脏污。
但和离后,她竟然还会在姜晏宸的面前,为他如此说好话。
如此阴暗脏污的自己,答应和她和离,果然是正确的。
身处脏污泥潭的傅长靳,不能再将所爱,也拉下神坛了。
“傅大人,您可以进去了。”
御前公公李安恭敬地对傅长靳开口。
喊出这个称呼,李安也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
毕竟在此之前,他一向是称他为“驸马”的。
傅长靳听到声音,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被他压了下去。
深邃的眼眸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面容上,除了冷淡,没有丝毫异样。
关节处泛白的痕迹渐渐淡去,那股涌上心头的难言的情绪,被他强行压回心底。
傅长靳步入殿内,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微臣傅长靳,参见陛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目光落在地面上,没有留给姜栀意任何眼神。
姜栀意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微微一顿,又恢复如常。
傅长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是和离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如他所愿”,姜栀意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一身金粉色的宫装,衬得她十分华贵。
她的身形依旧纤细单薄,仿佛轻轻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走了没几步,她便又低低地咳了起来。
宛月连忙扶住她,低声劝着。
“公主,您走慢些,别着急。”
傅长靳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狠狠凌迟,痛得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手指微微抬起,想要上前扶住她。
可脚步刚动,便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已经没有立场了。
他们已经和离了。
她是北燕的长公主,而他……
说好听点,只是区区臣子。
说难听点,只是弱国质子。
他们之间,除了君臣,再无其他关系。
他若此刻上前,估计只会让她想起那些,被他利用、算计的难堪的过往吧。
傅长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缓缓地将手收回。
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看着姜栀意被宛月扶着,慢慢走出紫宸殿的殿门。
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痛意。
傅长靳站在殿中,垂手而立。
姜晏宸坐在御座上,看着下方的傅长靳,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但也没提其他的话题。
“北疆的军情,你且细细说来。”
傅长靳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奏报上,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北疆的情况。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条理依旧清晰。
北疆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以及潜在的隐患,都被他一一说明。
仿佛刚才在殿外听到的那些话,都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傅宅。
夜色渐深,月凉如水。
傅长靳处理完公务,回到卧房。
他倒了一杯茶,却没有喝。
只是看着窗外那轮明月,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的公主府。
从傅宅的后墙,能隐约看到公主府的屋檐。
从有了俸禄开始,他就开始慢慢筹备,想给自己买一处宅院,作为自己的安身之所。
鬼使神差地,他选择了这处离公主府最近的宅院。
搬离公主府的日子,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站在这里。
那片熟悉的屋檐,曾给予他最安稳的庇护。
本想着,只要能远远地望着她,知道她安好,那就够了。
但是今晚,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傅长靳换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避开府里的侍卫,身形轻捷地翻出后墙。
浓重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他沿着墙根,快步走向公主府。
公主府的侍卫很多,戒备森严。
但傅长靳凭借这么多年对公主府的了解,估算着他们的换岗时间,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翻进府内。
庭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慢慢走向姜栀意的寝殿。
每一步都落得很轻,生怕惊动了府中的下人。
离寝殿还有十几步远,傅长靳停住脚步。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纸上映出淡淡的月光。
夜色已深,她应该已经睡下了。
傅长靳自嘲地笑了笑。
他还有什么资格来看她?
明明自己就是伤害她最深的人,是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下的人。
明明已经和离了,却又像一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进入长公主府。
他,真的好可笑。
傅长靳脚步转动,打算离开。
可就在这时,寝殿内的烛光突然亮起。
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
姜栀意寝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宛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她的衣衫微微凌乱,声音里满是哭腔。
“栖星!快、快去请太医!”
“公主又起烧了,浑身都很烫。”
傅长靳打算离开的脚步瞬间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凝固。
又起烧了?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寝殿的门。
刚才在紫宸殿时,她还只是咳嗽。
怎么现在,又突然变严重了?
栖星的声音很快传来。
“我这就去!宛月姐姐,你先好好照顾公主!”
傅长靳连忙躲到旁边的桂花树后。
栖星匆匆忙忙跑出去,傅长靳的心脏瞬间被揪紧。
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殿内,看看姜栀意的情况。
还想像以前那样,亲手为她敷上帕子,亲手喂她喝下汤药。
可这样的日子,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只能躲在这里,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寝殿里传来的细微声响。
一切都是未知,才让他心底那股焦虑与心疼,变得越来越强烈。
早知道如今会对姜栀意动情,他当时还会选择利用她吗?
傅长靳不知道。
可是没有姜栀意,哪来的现在的他?
如果没有利用他,自己也只是待在又脏又臭的阴影里,远远遥望着纯白高贵的她吧。
无论他做出何种选择。
命运如此,他永远都配不上她。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值夜的太医听闻长公主生病,自是不敢懈怠,连夜搭乘马车,赶来长公主府。
傅长靳从桂花树后侧头望着。
李太医提着药箱,快步走进寝殿,后面还跟着两个药童。
接下来的时间,寝殿内忙忙碌碌,动静不断。
太医问诊的声音重重撞击着傅长靳。
姜栀意的虚弱回应,傅长靳听不真切。
只能像个小偷一样,徒劳地站在殿外,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如同被剥皮抽筋的痛意。
傅长靳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双手被他攥得生疼。
殿外除了自己,就只剩孤寂的月光。
他眼底的平静终究是消失殆尽,任由万千情绪在自己的身体内肆意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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