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第一百零一次想逃婚 > 第十章: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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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句“今天,很好”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却在触及岸边前,悄无声息地沉没了。沈恪依旧是那个沈恪,接下来的几天,他忙于一个跨国并购案,早出晚归,我们甚至连照面都打得很少。

    那短暂的、近乎温和的沈恪,仿佛只是高压焦虑下,我臆想出的海市蜃楼。

    画室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我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创作,开始尝试将那些抽象的、压抑的情绪,转化为更具象、更有故事性的画面。我画被藤蔓缠绕的玻璃花房,画在深海下挣扎呼吸的光,笔触不再仅仅是宣泄,多了几分笨拙的探索。

    这天下午,我正对着一幅刚铺完大色的画稿发呆,门铃响了。

    不是沈恪,他有指纹。也不是预约过的任何人。

    透过猫眼,我看到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身影——王建国,我的父亲。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梳得勉强整齐,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土气的红色塑料袋,局促地站在门外,眼神躲闪。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他来干什么?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无数的疑问和瞬间复苏的恐惧攫住了我。

    门铃又响了一次,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固执。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拉开门。冷空气灌入,我和门外的王建国,隔着门槛,无声地对峙。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鬓角白了,脸上是被生活磋磨出的沟壑。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嘴唇嗫嚅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你怎么来了?”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冷硬。

    “媛……媛媛,”他终于挤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小心翼翼,“我……我打听到你住这儿……你奶奶,她腌了点你爱吃的酱菜,非让我给你送来……”

    他举起那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密封的玻璃罐。

    我看着那几罐酱菜,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奶奶……那是这个家里,唯一还记挂着我口味的人。

    “放着吧。”我侧开身,示意他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王建国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受伤,但还是顺从地走进来,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塑料袋放在光洁的台面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他直起身,目光快速地、贪婪地在我脸上扫过,又局促地环顾了一下这间与他生活格格不入的豪华公寓,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一丝卑微。

    “你……你过得挺好……”他喃喃道,声音干哑。

    我没有接话。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他搓了搓手,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神色:“媛媛……爸……爸知道以前……混账……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他的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殴打、咒骂、酒精和恐惧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打断他,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东西送到了,你走吧。”

    我指向门口,逐客的意思明确。

    王建国的肩膀垮了下去,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门口。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电子锁轻微的“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

    沈恪走了进来。

    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黑色羊绒大衣,周身还带着室外的清冷气息。他看到玄关处的王建国,脚步顿住,深邃的目光扫过对方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又落在我明显苍白紧绷的脸上。

    王建国显然被沈恪的气场震慑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恪的目光在我和王建国之间逡巡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下眉。

    他没有质问,没有驱赶,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厌恶。他只是平静地脱下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看向王建国,语气是那种惯有的、听不出情绪的平稳:

    “伯父,要走了?”

    王建国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点头:“啊,是,是,这就走,这就走……”

    沈恪微微颔首:“司机在楼下,让他送您。”

    “不用不用!”王建国连连摆手,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踉跄着冲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玄关处,只剩下我和沈恪,以及那袋突兀的红色塑料袋。

    我靠着墙壁,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抠着身后的墙纸,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最难堪的,最不想被他看见的过去,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他会怎么想?觉得我果然来自一个不堪的家庭?觉得我身上永远洗不掉那股底层的气息?

    沈恪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玄关台边,目光落在那袋酱菜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我。

    我以为会看到鄙夷,或者至少是探究。

    但没有。

    他的眼神很静,深得像夜海,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专注的凝视。

    他朝我走过来,一步,两步。

    我没有躲闪,只是僵硬地看着他。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室外带来的冷冽空气。

    他没有问我怎么了,没有安慰,也没有评价我的父亲。

    他只是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触碰。

    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了我紧紧抠着墙壁的、冰凉的手背。

    一股强大的、稳定的暖意,瞬间从手背的皮肤渗透进来,顺着血液,蛮横地驱散着我四肢百骸的冰冷和颤抖。

    我的呼吸一滞,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站不稳的时候,”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褶皱的力量,清晰地响在寂静的玄关,“可以抓住我。”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他话语里不容置疑的支撑。

    我看着他那双映着顶灯光晕、却比星空更深邃的眼睛,感觉到心底某块坚硬的、冰封了许久的角落,在他这句话里,轰然碎裂,融化成一滩无处遁形的春水。

    完了。

    我清楚地意识到。

    某些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界限,

    在这一刻,

    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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