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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召见,殿下便继续今日的策略。不卑不亢,以储君身份自居。只探讨学问,请教治国之道,言辞可以恭敬,但问题可以尖锐。绝不认错,除非陛下明确指出的确实是您行为失当之处,而非思想上的‘谬误’。”李承乾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孤明白了。”
他看着李逸尘,眼神复杂,有恐惧,有醒悟,有依赖,还有一丝刚刚萌芽的、对权力的重新认识。
“逸尘,”他说,“留在孤身边。”
李逸尘微微躬身:“臣自当辅佐殿下。”
殿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宦官在殿门外轻声请示是否掌灯。
李承乾应了一声。
殿门被轻轻推开,宦官们低着头,鱼贯而入,无声地将殿内的灯烛一一点亮。
昏黄的烛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大殿显得更加幽深和空旷。
李承乾和李逸尘相对而坐,影子被拉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烛火轻轻晃动。
李逸尘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殿下,今日之事,绝不会就此了结。陛下此刻,必定已在追查。”
李承乾刚刚稍缓的神色又紧绷起来:“追查?查什么?”
“自然是查今日那番言论,究竟出自何人之口。陛下不会相信那是殿下自行悟出的道理。”
李逸尘的语气十分肯定。
“陛下首先会疑心有人教唆。此刻,恐怕已有内侍省的人在东宫内外暗中查探,或传唤今日当值的宫人问话。”
李承乾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殿门方向,仿佛能透过门扉看到外面的窥探者:“他们……能查到吗?”
“若按常理,不难查。”李逸尘道,“今日殿内虽无人近前,但臣与殿下交谈并非完全无声。若有心人细细盘问殿外值守或远处侍立的宫人,或许能窥得一丝痕迹。”
李承乾的手心有些冒汗:“那该如何是好?”
“幸好殿下回宫后立刻下令封锁宫禁,限制了内外交通。此举极为关键,至少能拖延、甚至阻隔外部探查的深入。陛下得知东宫骤然紧闭门户,反应如此迅速,心中疑虑只会更深。”
”但一时之间,也难以获得确凿消息。”李逸尘分析道。
“陛下接下来的动作,臣推测,一是加派人员,更严密地监视东宫一举一动,尤其是人员往来。二是继续盘查东宫所有属官、侍从、伴读的背景近况,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三是……可能会再次召见殿下,或借由赏赐、训诫之名,派人前来观察试探,试图从殿下言行中找出破绽。”
李承乾越听越是心惊,脸上血色渐褪:“父皇他……会做到如此地步?”
李逸尘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殿下,您今日质问的,是玄武门。触碰的,是陛下皇权根基最敏感、最不容置疑的痛处。陛下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对于可能动摇根本的威胁,再如何谨慎排查都不为过。”
“这并非寻常父子怄气,而是涉及储君、涉及国本、涉及陛下自身权威与历史评价的大事。”
李承乾怔在原地,呼吸微微急促。
他直到此刻,才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白日里那番“求教”的真正分量和危险性。那不仅仅是顶撞,那是在摇撼一株参天大树的根基。
而他之前竟只沉浸于触怒父亲的兴奋和短暂的胜利感中。
一股后知后觉的寒意从脊椎窜上。
“所以殿下,”李逸尘郑重道。
“今后言行,务必慎之又慎。所有思考,必须源于‘自学’。”
李承乾用力点头,将这话刻在心里。
与此同时,两仪殿内。
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
李世民并未如李承乾所想那般暴怒不息,他脸上的震怒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峻。
他坐在御案后,面前站着内侍省的首领太监。
内侍省首领太监乃是王德。
王德侍奉李世民多年,谨慎低调,掌管宫内事务,深得信任。
“查得如何?”李世民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下的暗流。
王德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启禀陛下,臣已即刻派人查问东宫今日当值及附近宫人。据回报,张大人离去后,殿内除太子殿下外,仅有数名宦官宫女及三位伴读。彼等皆言只见殿下独自发怒,摔砸器物,随后便起身往两仪殿来。期间并未见与何人长时间密谈。”
李世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重新收拾好的御案,发出规律的轻响,“能说出那般引经据典、直戳心肺的诛心之论?”
“东宫近日可有新进人员?尤其是伴读、侍讲之类?”
王德立刻回道:“回陛下,东宫属官及侍从人员近期并无大的变动。三位伴读中,皆是旧人。臣已初步查过,几人都是身家尚算清白,入宫后亦无异常交往。”
“给朕继续查!东宫近日所有人员出入记录,所有侍从、伴读的详细背景、入宫后的言行交往,一一核查清楚!”
“陛下,”王德的声音略显迟疑。
“太子殿下返回东宫后,已即刻下令封锁东宫宫门,加强戒备。”
“没有殿下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内侍从、宫女,亦不得擅自与外界传递消息。还加派了亲信侍卫,严密巡查宫墙四周……臣的人,此刻恐怕难以深入查探,亦不便强行进入,以免……”
李世民敲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
“哦?”他抬起眼,看向王德,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诧异,随即这诧异化为更深的疑虑和审视。
“封锁东宫?禁止出入?”
这反应速度,这决断力,完全不像他那个遇事要么暴跳如雷、要么沮丧失落的儿子。
那个冲动行事的李承乾,何时有了这等心机和果断?
“是。命令下达得极为迅速果断。”王德确认道。
殿内一时寂静。
李世民身体向后靠入御座,目光变得幽深。
这个儿子,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这种陌生,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尖锐得让他都一时难以招架的问题,更在于提出问题之后,这种迅速而老练的自孤防护措施。
这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这背后有着近乎本能的危机应对和权力自保的意识。
这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极淡的、但确实存在的威胁。
就像一头一直被认为孱弱幼小、只需呵斥便能驯服的野兽,突然不仅露出了尚未长成但已显锋利的爪牙,还懂得立刻退回巢穴,竖起全身的尖刺防范。
是谁?
这个想法很冰冷,毫无父子温情可言,但这就是天家。
这就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他需要知道,李承乾的这种变化,是昙花一现,还是真正开始觉醒。若是后者……李世民的目光投向窗外东宫的方向,深沉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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